可他心中又慌,当日长姐亲眼见到妹妹沉入寒江,便是再福大命大的人,活下来的机会还剩几分呢?
他又怕来见到的这个人并非妹妹,只是同妹妹模样相像,认错了又当如何?
一路的心潮汹涌,一路欣喜又害怕的心情,起起伏伏,快要将他给折磨疯了。
直到在芙蓉园中亲眼见到撞在他心口的小姑娘,一瞬的不真实感从眼底划过,可小姑娘身上的暖暖的温度是真,还如从前般天真莽撞是真,惊喜地喊他“二哥”也是真。
这样的妹妹,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长叹一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语调清明:“是魏二公子请我来的,魏钦你知道的,就是益州侯那个失踪了五年的儿子,带我来的人说你在园中,我便四处找你。”
原来是云横……
沈晚夕泪流满面,忍不住抽着气,忽然想起一事,又赶忙抬起头来问:“长姐和爹爹知道我还活着吗?”
沈长泽摇摇头道:“我来得急,还未曾告诉爹爹和阿姐,我得亲眼确认你还活着,万一让他们白高兴一场,便是我的罪过了。”
“高兴?”沈晚夕冷冷一笑。
沈长泽道:“你失足落水的那一日,阿姐哭得很伤心,这一年来她不好过。”
“伤心?”沈晚夕扯开嘴角,几乎要笑出声来:“我死了,她怕是比谁都高兴吧。”
沈长泽放开她,认真问:“为什么这么说?”
沈晚夕咬了咬唇,指了指自己的脸,一字一句控诉道:“当日,是长姐以毒汁毁我容貌,长姐的侍卫将我右腿生生打断,是长姐的丫鬟长菱亲手将我推下了寒江!”
沈长泽心中大惊,一时竟怔愣在原地,又见到妹妹红着眼眶回忆道:“那日我和长姐高高兴兴地去游江,谁能想到她早已布置得妥妥当当,提前让云茶到宜兴楼买蒸糕,还调开我身边所有的丫鬟,当日在船上只有我和长姐身边的下人,他们生怕我不死,下在我脸上的是这世上最毒最毒的药,打在我身上的是最狠最狠的棍子!”
沈长泽定了定神,顺着她指尖的方向去看,果然瞧见了右侧脸颊有一道极浅淡的印子,夕夕的脸当真受过伤?
沈晚夕情绪激动,说得浑身都在发抖,一边颤颤巍巍地摇着头,一边哭声凌乱,目光空洞:“她一定说我是失足落水是不是?是……她根本不会承认……她在旁人面前还在心安理得地扮演好姐姐的角色呢,你们一定还在安慰她吧,让她不用为我的死感到愧疚,根本不是她的错是不是?”
她见沈长泽不说话,冷声笑道:“二哥,你不信我吗?”
沈长泽哪里知道妹妹受过这样的苦,也实在无法想象那么怕疼的妹妹竟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而这一切竟是阿姐亲手造成的!
他的确难以置信,可他深知妹妹不会骗她。
谢邵的确对夕夕有意,可即便如此,阿姐也不能狠心至此啊。
半晌,沈长泽慢慢垂下眼睫,亦落下两行泪来。
短暂的沉默后,他伸手将她抱住,反复说着对不起:“夕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沈晚夕崩溃极了,窝在他怀中哭得几乎要晕过去:“若不是漂到河边被奴隶市场的人牙子救下,我就活不成了,这辈子都见不到哥哥了!”
沈长泽心中也痛,搂着她的脑袋揉了许久才问:“你一直都在益州吗?为何到现在才让我知道你的消息,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吗?”
沈晚夕默默啜泣道:“我这一年都在商州,这几日才到益州来,小山村里穷乡僻壤,几乎没有外面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可我不敢写信给哥哥,怕这信落入长姐手里,长姐若是知道我没死,必得追来要了我的性命!”
说到这,她又抬眸看着他,含着央求的语气:“哥哥,你先不要告诉长姐我还活着,还有谢邵,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哪儿,那个谢邵之前还到过商州来找我,若不是老侯爷病重,我恐怕已经被他……”
“谢邵?”沈长泽惊讶不已,谢邵竟然比谁都先知道了妹妹的消息,还亲自去了商州?
他思索了一会,叹口气道:“夕夕,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益州对妹妹来说太过陌生,沈长泽实在想不到天下还有哪里比在他身边更加安全。
“我知道你恨长姐,如若日后你想见她,我会陪着你,无论如何替你讨一个公道。倘若你此生都不想见他,也不想见府里的那些人,我这辈子都会将你藏得好好的,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沈晚夕无奈地笑笑,语声微颤:“可沧州和并州永远会是长姐的后盾,不是吗?哥哥帮我,便是和长姐为敌。”
沈长泽认真看着她,微微加重了语气:“既然是阿姐有错在先,我自不会视而不见。日后沧州仍是阿姐的后盾,可我沈长泽不是,既然谢邵负了阿姐又伤害了你,那并州就是我的敌人。”
听到这话,沈晚夕眼眶又湿热起来,心中恍若一道暖流走过,哪里还有怨言呢?
她没有看错,哥哥还是那个疼她的哥哥,是那个光风朗月的少年,是善恶分明、从无偏颇的哥哥。
沈晚夕笑了笑,擦干了眼泪,眼弯如月,“二哥,我不走。”
沈长泽愣了愣问为什么,小姑娘笑道:“其实我已经——”
“对了,”沈长泽突然想起方才那个灰袍男子,打断她道:“方才那人为何追你?你在这里也有仇家?不行,这里太危险了,你今日便跟我回沧州去!”
“方才是我不小心偷听到别人的秘密被发现了,其实我——”沈晚夕刚想要解释,外头忽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句人声。
“主子,这里有人的脚印!”
小屋之外,为首的高大男子冷清着一张脸,目光比寒冬的冰凌还要冷,比万丈深渊之水还要沉,一声“继续搜”破风而出,宛若利箭!
是云横在外面!
他来找她了?
沈晚夕这才意识到自己耽搁了时间,为逃开灰袍男子本就走开了许久,遇到哥哥后又说了这么久的话,竟忘记了自己还在芙蓉园里!
沈长泽还未握住小姑娘的手臂,那抹红裙就从指缝间飞快地划走了。
木门大敞,方才还在她身边抹眼泪的小姑娘已经提着裙摆轻飘飘地跑到外头,娇弱弱地喊了一声“云横”,便扑向了门外那个面色沉冽的黑衣锦袍男子。
云横眉心皱紧,原本焠着怒火的眼底足以烧了整个园子,如今听到小姑娘娇柔又委屈的声音,原本揪得极紧的心口才慢慢放松下来。
“怎么跑这儿来了?”男人沉声问。
他没有告诉她多少人跪在外头战战兢兢,也没有提山上芙蓉寺的和尚们以及山下芙蓉园的杂役已将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等候发落。
只是眼尖瞧见她衣裙上树枝的划痕,忍不住揉了揉,问:“有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