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岁的梁度听得似懂非懂,问道:“那么妈妈,你和爸爸是彼此的神吗?”母亲一双幽黑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俯视他,眼里像藏了一片深海,看得他有些战栗起来,许久后才用疲惫嘶哑的声音说:“不,我和他是彼此的心魔,我们互相折磨、互相撕咬,却谁也离不开谁,然后生下了一只没有感情的怪物。”梁度又问:“妈妈说谁是怪物?说的是我吗?”母亲发出了神经质的尖锐笑声:“当然不是……你看你,在你父亲的葬礼上笑得多可爱啊。”“爸爸说他喜欢看我笑,尤其是用皮带抽我的时候。他说‘如果不想被别人看出你的疼痛、软弱、恐惧、厌烦、憎恨……你所有的真实想法,笑就好了’。”梁度搂住了母亲的脖颈,笑着问,“妈妈也是这么觉得的吗?”母亲用指缝里带血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除了把你生下来这件事之外,我和你父亲的意见从未统一过。我认为,如果有人让你疼痛、软弱、恐惧、厌烦和憎恨,与其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如直截了当一些,让对方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哦。”梁度懵懂地应了声。“好了,现在小怪物该睡觉了。”母亲哼起了安眠曲,“妈妈累了,也厌烦了。”梁度无忧无虑地睡着了。直到过了好几年,家族信托基金完全回归他手里之后,梁度去母亲的墓地前献了一束花,告诉她:“我不会结婚,因为我不信有神,没有信仰。我也不会生小孩。你放心睡吧。”安聆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游泳的湖边。被他发现后,安聆打翻了颜料盘,手忙脚乱地按着画板上险些被吹飞的纸,泛红的脸颊紧张中带着羞涩,对他说:“梁先生,我不是故意要偷画你……其实我在拟世界见过你一面,那样的你太强大……太夺目了,你是我的男神。”梁度得到了一个狂热又忠诚的信徒。这个信徒手里握着他的软肋。最诡异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他身上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个软肋,又为什么会对自己起到如此难以抗拒的作用。但他能肯定一件事——安聆就算再完美,也不可能成为他信仰的神。梁度在为他的新任务做准备。虽然把这个任务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但他并没有真正想要拒绝,原因是“难度高,公司的态度又遮遮掩掩,可能会很有趣”。难以理解的诡异与一步步靠近真相,可能是现实世界里为数不多的能刺激他兴奋的事了。譬如那具违背规则出现又凭空消失的伪人残骸。还有一点几乎要被他漏过的蹊跷:那个自称安分守己的旧书店小老板。
梁度在那晚之后随手查了一下,小老板叫乔楚辛,二十六岁,生平经历和他所经营的旧书店一样毫不起眼,与近乎于零的存款成反比的是他那一身粗劣衣物也遮不住的清俊容貌。但因为容貌在底层社会不能当饭吃,在贫穷和残疾两大debuff的加持下,乔楚辛至今单身独居。也许更大的原因是骨瘤绝症和不求上进的性格,足以让他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梁度想起乔楚辛说着“这样的人生,我觉得也不算太糟糕”的样子,觉得这人简直佛系到得过且过,连一点求生欲都没有。偏偏又这么认真地活着,第二天还把他踹坏的门板修好了。就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却引来了伪人狙击手的追杀。事后回忆起来,梁度意识到子弹不是冲着他来的,因为在他跳下飞行器的前一秒,狙击手就已锁定了射击目标,第一颗子弹是从他脚底下擦过,而非头顶。同样也未必是冲着登陆环去。如果目标是执法者账号,从撞机现场到贫民区的小巷,有几百次下手机会。一个抱着箱子毫不知情地乘坐出租车的销售员难道不会更好对付吗,为何偏偏要在他到场后再下手?——那么这场狙击背后的真相就有点意思了。梁度想,也许他该回到旧地看一看,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反正还有些时间。他把这次任务的行动队里,原本由特勤部指派的主攻手和观察员换掉了,因为那两个家伙在偷偷摸摸地谈恋爱。梁度不能忍受他的团队里有超过正常同僚关系的私情。这种感情过于浓烈又不可控,尤其是在面临危机的时候,很可能会导致违背指挥官的命令而擅自做主的情况发生。在前两年的一次任务中,有个队员就是为了把生路留给自己的恋人,破坏了他的战术布局,险些导致全军覆没。当时他透支能量才带回了剩余队员,云服务器因此宕机重启,整个拟世界断联了足足三分钟现实世界时间。这段短短的现实时间,在拟世界的一些时间流速缓慢区域,或许就是三天,甚至三十天。至少三天不能自主登出,仿佛被遗弃在虚拟世界,想想客户是什么感受?在矩阵公司的故意炒作下,那次螺旋塔的股票跌了45个百分点。梁度视之为自己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败笔,从此坚决杜绝团队恋情。撤掉了的空位需要合适的人员填补。主攻手好找,观察员不好找,因为战斗力强悍的人不少,而观察力敏锐、判断力精准又拥有足以破开屏障的强大精神力的人却不多。梁度对团队成员的挑选要求很严格,不能胜任的队员就是给团队内部埋定时炸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