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那点忧虑是关于婴宁生子的。
不过现在说这个还早,苏晓便没提。
师徒两个倚着回廊聊起市井八卦。
苏晓说的最多的是茶楼里种种怪象,婴宁提起的更多是从王生那里得来的读书人八卦。
其中有个同乡趣闻令苏晓精神一震。
据说附近县里有个叫朱尔旦的书生,读书勤奋执着,但有点死脑筋,所以常显得愚笨受人捉弄。
前一段时间,朱尔旦和同学在夜里喝酒,同学们又起意戏弄他,让他去十王殿搬判官像回来。同学们纷纷承诺,只要判官像到此,他们就凑钱请朱尔旦喝酒吃宴。
铁憨憨朱尔旦不怕黑也不怕鬼神,居然真的开心地背回了判官像。
不过朱尔旦虽然愣了点,读书人的礼数还是讲的。他把判官像放在桌子上后,特意倒三杯酒祭奠,又接着倒酒向判官告罪,最后同神像痛痛快快喝了一顿。
反倒是捉弄他的书生们胆怯瑟缩,一点酒都没沾。
最后也是朱尔旦又将判官像背了回去。
结果这件事后没多久,朱尔旦那个铁憨憨读书就开了窍,为人处世也没有原来那么气人。
于是市井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说他得罪了判官老爷,被发配的恶鬼附身了。如果朱尔旦不是读圣贤书的书生,绝对会有人冲进他家,把人架上柴火堆烧掉。
这眼熟的人设,这眼熟的故事,苏晓坐直身体:聊斋里有个朱尔旦,字小明,是个被基友带飞的幸运星。莫非她们正谈论这位,就是所有小明里最幸运、最传奇的那个?
要知道苏晓小时候夏天乘凉不用空调,最好的降温器就是夜里电视屏幕上语调幽幽的《聊斋》。其中陆判官给人换头换心的那一幕,给幼崽苏晓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苏晓十分好奇,故事里可没说普通百姓对朱尔旦变化的反应,那么群众的眼睛为什么能这么雪亮?
婴宁捂嘴哈哈大笑,断断续续给苏晓解释。
事情之所以闹这么大,其实也和小明同学的性格有关。
朱尔旦从小愚笨鲁直,死心眼到极点,特别不招人待见,不然也不会被同学捉弄,半夜去庙里搬什么神像。他固然性格大而化之,但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总还能分辨一二。
于是一朝变成聪明人,朱小明便故意在学社大出风头,想要为过去的自己争口气。
崭新的朱小明同学,文章练达,逻辑清楚,令人称道。
同一个人能在三天内从扑街仔飞升为大佬,前后反差这么可怕,心思敏感的书生们怎么能不多想?
流言满天飞一点都不奇怪。
苏晓:行叭,能干出这种事,小明同学果然还是个憨憨。
两人正笑得开心,王生回来了。
王生先是礼数周到的向苏晓问好,然后才皱着眉头教导婴宁,“子不语怪力乱神。朱兄文章练达,是因为他厚积薄发。我们都知道朱兄早年一心沉迷经典,不谙世事,想必他最近一朝开悟,便乘风化龙,不再是池中物。婴宁你不可拿无知流言取消人家。”
婴宁笑着应声说:“朱生性情耿直,正是良师益友,我们怎么会取笑朱生?我们是在笑那些眼红朱生的胆小鬼。更何况,自古以来的名人才子,哪个不身负玄奇传说,朱生这点流言又算什么。相公不用因此担忧朱生声誉。”
婴宁边说边悄悄向苏晓眨眨眼。
苏晓也开口道:“市井流言往往荒腔走板,没有什么有志之士会以此为依据。至于同窗的种种作态,相信开悟后的朱生会处理好的。”
她语气一顿,说起另一件事,“王生,你今年打算下场吗?”
再过不久,秋试就要开始了。
提起这件事,王生的表情严肃不少:“我今年打算下场一试,哪怕不能取中,也可为下次积累经验。”
苏晓点头,心态稳当就好。她可没忘记《范进中举》里范老爷的丑态,王生要是疯成那个样子,她还是趁早带婴宁回家的好。
王生少年得意,自有一份傲气,认为此次绝无可能不中,自谦两句后,话中又提起朱尔旦。
“朱兄一鸣惊人,想必此次秋试也可高中。婴宁,你平日里可多和他家夫人走动一二。”
苏晓在一边微笑:也好,知道抱团,王生虽然清高,但至少不是傻子。比朱尔旦那个憨憨好。
得知一项只有自己知晓原由的惊天八卦,苏晓心满意足的离开热闹的王家。
她离王家越远,表情就越沉重,不情不愿的往孤独寂寞冷的小院方向走。
苏晓本以为推开门后,迎接自己的是一室死寂,却惊喜的发现藤架下有人在喝酒。
“是你,钱塘君!”
寂寞的日子里,只有经常登门拜访的龙君,为小院带来生机活力。
至少苏晓看到院子里不止自己一人时,心中长出一口气:终于不用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了。
钱塘君放下酒壶笑道:“既然怕寂寞,就留下暖床人。冷寝孤枕夜难眠,你何必呢。”
苏晓满头黑线:“免了,我才不要学你,每天都在床上发现新惊喜。哼,要不是卿卿不在,我怎么会被你嘲笑。”
钱塘君说:“哦?本君还以为,对你来说我和那条小青蛇没差呢。”
苏晓不着痕迹翻个白眼,说:“那怎么能一样。一个是睡成活化石的臭老头,一个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差很多的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