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的意料,小棋呜咽道:“我,我弄丢了我爹的促织……”
促织就是蟋蟀,民间以斗蟋蟀为乐,有的甚至可值千金。米步云闻言,难以置信道:“促织?这玩意,我们山上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值钱的?”
小棋哇哇大哭:“哥哥你不知道,它是我爹我娘花钱求来的,它有青色的脖子,金黄色的翅膀……没有他,我家里可就要遭殃啦!都是我的错,我好怕,呜呜呜……”
米步云和寒光面面相觑,哭声也引来了小倩的注目,于是走过来轻声安慰小棋。小棋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原来当今的皇室贵族爱斗蟋蟀,因此地方的官员为了奉承上级,勒令各乡各县供应好的蟋蟀。这任务一层层分派了下去,最底层的是里正。
小棋的父亲叫成名,是个很胆小的读书人,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因此在这个紧要关头,被报上去当里正。成名捉不到蟋蟀,又不敢勒索老百姓,因此经常被问罪,不仅赔光了家产,还被打得双腿鲜血淋漓,不能起床。
成名万分焦急,感觉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妻子去求了村里的巫婆,得到了一点线索。他们果真捉到了一只特别好的蟋蟀,也就是小棋口中那只有金翅膀的蟋蟀。就是这一只,被小棋弄丢了。
他不敢面对父亲,干脆就投井自杀,连头七都没有回家瞧一眼。
……
小棋的故事讲完后,众人陷入了沉默。
这一家人真是太惨了,竟因蟋蟀,活活逼死了一个孩子。
寒光寻思着这个故事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印象中是小棋自己成了蟋蟀的。小棋哭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促织丢了没法交差,我爹娘快因为我死了,各位哥哥姐姐,我求求你,救救我的爹娘,我做什么都可以……”
黑山上的蟋蟀很多,每天晚上吵得他们都难以入睡。寒光也很可怜这个孩子,于是大手一挥,道:“走,上山抓蟋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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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夜,寒光和明素还真抓到了不少的蟋蟀。
道观外的蟋蟀猖狂了整个夏天,今晚被集体抄家,遭遇了灭顶之灾。天快亮的时候她们才回来,篓子里装着大大小小的各种蟋蟀。
米步云视力不好,没有去参加战斗,他在斋堂里负责挑选蟋蟀。那种又大又凶的,都给小棋带回去交差。
虽然没有那种浑身青色、有着金黄色翅膀的奇异蟋蟀,但质量不够,可以拿数量来抵押嘛。金华这一带没有斗蟋蟀的风气,因此这小东西并不稀罕。
小棋带着蟋蟀,千恩万谢地走了,他是鬼,又吃了香烛,应该很快能飘回家。
还剩下一篓子半的蟋蟀,明素问:“该怎么处置?”
那还用问?
寒光的眼睛瞟向了油锅,微微笑道:“当然是炸着吃了!”这个年代没有农药,蟋蟀还是很纯天然的。
米步云面色惨白,使劲摇头:“这能吃?”
半个时辰后,米步云两手抓起蟋蟀,吃起来啧啧称赞:“啊,真香。”
这缕香气还引来了狸奴,只不过,他在斋堂外张望了一眼,踌躇了一会,没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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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棋的心情很好,晨曦破晓时,已经飘过无数地方,踏上了回家的路。
篓子里的那十几只蟋蟀,他紧紧地搂在怀中,不敢打开看一眼,也不敢放下。眼看着就要到村口了,一个驼背的老婆子,从路旁的屋舍中走了出来。
她好像能够看到小棋,咳嗽了一声。
小棋只顾着开心,想回家见爹娘,没有理她。从她身边飘过的时候,那驼背的老婆子幽幽说了一句:“成家的小子么?你丢的那只促织,是我指引给你母亲的。”
他的步伐一顿,诧异地转过身来。
老婆子笑了,小棋这才看清了她的脸,又黑又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那双眼却并不浑浊,反而是透出精光。她看着小棋怀中的篓子,摇头道:“你这些促织,就算有一百只,也比不上我给你母亲的那一只。”
“我只有这些了!”小棋难过道。
“别担心,孩子,我还能帮助你。”驼背的老婆子呵呵笑了,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慢慢道:“你这些促织,不过能让你的父亲免于一时的责罚,却不能真正帮助到他。而我,不仅能让你的父亲交差,还能让他平步青云……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补偿你的父亲,让一家人过上好的生活……”
她沙哑的嗓音里带有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更是戳中了小棋的心事。他愧对爹娘,也想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我该怎么做呢,婆婆?”
“把你的魂魄,交给我……”
装满蟋蟀的篓子砰咚一声落到了地上,它们继续吱吱叫着,无人问津。忽然间,篓子的盖子被打开了,一只干枯的老手伸了进来,放下一只长得像蝼蛄一样的蟋蟀,虽然个头小,浑身黑红色,但是跳下去之后,其余的蟋蟀都不吭声了。
村口,小棋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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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六,寒光带观里的人去河边放河灯。
昨夜因为找蟋蟀而耽搁了计划,因此今夜,她们带着莲花灯,点燃了中间的蜡烛,放在水面上任其漂泊。点点烛光倒映在水中,为亡灵指引回家的方向。
这个仪式对于寒光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她在这个时代没有思念的亡人,只放了一盏没有写字的空灯,任其漂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