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自己和天剑宗其他人的人身安全,景仲立刻开口打断两人之间的对峙,“反正我觉得挺不错的。云宗主您是不知道,叶知疏他自从您……呃, 受重伤的那天开始就生了心魔,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心魔究竟是什么,一直都是个隐患,如今您来了, 倒是替大家好好劝劝他,早日除去心魔,才能让人放下心来是不是?”
孙笑挑眉看了看景仲, 心想这几百年的岁月到底不是白过的,景仲这小子都学会打圆场了,真不容易,可喜可贺。
“我的心魔不需要别人来帮助渡过。”叶知疏皱着眉微微撇开了脸,一幅不想多谈的样子。
“……”景仲干笑两声,“云宗主, 您看,您回来了之后, 叶知疏这死人脸都开始有动静了。”
在孙笑的微笑和叶知疏的逼视之下,景仲收起了干巴巴的笑容,默默地退出了这间房,擦了一把冷汗,拍拍自己胸口,简直感觉劫后余生,“好在我反应得快,不然天剑宗又要被叶知疏拆一次,到时候还不得我操心怎么修复?”
叶知疏并没有和孙笑对视太久,在景仲离开后,他也选择了逃避的态度,“师尊,我暂时离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孙笑垂眼看着叶知疏仔细地将镣铐重新戴到自己手上,已经没了前两天的气愤,而是平静地问他,“把我这样关起来,你真的就觉得开心了吗?”
“至少,我觉得很放心。”叶知疏低声答完,起身退开两步,恭敬地向孙笑行了一礼,“知疏告退。”
孙笑靠在床边看叶知疏一步步走出了门,抬起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叶知疏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其实虽然人人都说心魔无解,一旦染上则必死无疑,但其实还是有一条解决方法的。只不过这解决方法存在和不存在没什么两样。
比如说云清,她因为恐惧自己的修为永远不能超过仙君而生出心魔,那么要在被心魔夺取理智之前破除它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让自己的修为实打实地超过仙君。
要么,提升自己的修为;要么,想办法废了仙君的修为。
但这可能吗?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实现的程度都难于登天。
又比如说叶知疏,他的心魔是得不到孙笑,可在心魔诞生之后的几百年间,孙笑根本不存在于这世间,如果不是他意志力过人,也早就已经丢掉性命了。
孙笑所疑惑的正是这一点。叶知疏明明已经得到了她,为什么心魔不但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看起来愈演愈烈,在她面前尤其受不得挑拨?
如今本体被毁,孙笑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选择任何可能刺激到叶知疏神经的方案,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他的心魔占了上风,几番试探之后只能越发小心翼翼地对待他。
可是显然这“小心翼翼”的对待方法有问题,不然叶知疏为什么一天比一天的话少了起来?
简直是个八百岁的问题儿童。
就在孙笑苦思冥想自己和叶知疏相处的方式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的时候,她终于第一次见识到了他心魔发作时的模样。
这天,孙笑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发现叶知疏不在身旁。
要知道打从离开冰窖的那天起,每晚叶知疏都是抱着她入睡的。虽然一方面是为了用他的仙元替她修补受损的丹田,但那几乎像铁索般环绕在她腰间整晚整晚的手臂说明了更多的用意。
叶知疏不需要睡眠,孙笑每天醒过来的时候都能看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几乎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难得这一天出现了异常,孙笑伸手摸了摸身旁,发现已经是一片冰凉。她的眉都还没来得及皱起来,就听见天剑宗里炸起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把玉帛给硬生生撕裂了似的。
孙笑心头一跳,立刻探出神识循声而去,很快就找到了独自一人立在一处断崖旁的叶知疏。
叶知疏的长剑已经脱了手,没入坚硬的地面将近一尺半,他身旁的一切都被狂暴的真元化为碎片,最靠近他身边的那一圈甚至只余留下了齑粉,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模样。
孙笑轻轻吸了口冷气,让神识变得极尽温柔和善意,才试探性地朝着叶知疏身周靠了过去。
叶知疏的神识是完完全全防御排外的,在他身周紧密地压成了一个圆,孙笑才刚刚触到边界,就轻轻地痛呼了一声——她的神识居然硬生生地被削掉了一小片!
而随着孙笑强势挤入的这个动作,垂着脸的叶知疏在同一时刻抬起了头,冰冷无机质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她这个外来者的方位。
孙笑和叶知疏这么隔空对视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几乎没能从他眼底找到任何情感,不禁开始有些头疼。
也不知道叶知疏是第一次这样心魔发作,还是早就习惯了这样?如果是前者,如果她不插手的话,叶知疏是不是会黑化得更彻底……或者说,他干脆就失去理智成为一具杀人机器了?
孙笑不敢赌,也不想赌。她深吸了口气,继续让神识往前推进,拼着被磨损伤害,一点一点地靠近叶知疏,竭力用无形无声的神识向他传达自己最大的善意和无害性。
一边,孙笑也用尽全力地捕捉叶知疏身周那些蛮不讲理的真元里所包裹隐藏的内容,试图理清他内心的状况。
即使有了心魔,独一无二的神识也是不会骗人的。
可叶知疏就像是保存了最后一份理智似的,将他的内心尽数向孙笑关闭,一点点能够利用的信息也不肯对她透露。
“……至少,这也算是你能分辨出我是谁吧?”孙笑叹了口气,试探着向叶知疏传达话语,“你已经伤到我了,这是第二回。”
叶知疏的气息顿时一滞。
“再和我对抗下去,我会伤上加伤,你就是这样在给我疗伤?”孙笑接着压迫叶知疏的底线。
叶知疏的神识显示出了三分的犹豫和退缩起来。
“而且你还把我关在房间里,跑这么远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孙笑哼笑,“你哪怕跑到魔族去,我也照样能知道你在做什么。”
“……”叶知疏深吸了口气,一寸一寸地将神识往回收,侵略性也跟着一分一秒地平息,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杀意,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毁灭三界似的。
见到激将法有用,孙笑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在一旁盯着叶知疏从心魔状态回归正常,才将神识收了回来。
好歹也是自家徒弟,一手从出生带到十八岁的,虽然坑了他一把,又被他坑了一把,孙笑觉得自己总还是有点偏心的。
……毕竟她现在都暗搓搓地盘算着给人带来二次伤害了,就干脆当作是提早做点儿弥补吧。
覆盖于天剑宗之上的那股凛冽暴烈的神识终于消散了,邵霓裳不禁松了口气,感慨地对身旁的景仲道,“你猜得很准。”
景仲把两条腿架在桌上,脸上的表情很理所当然,“当然了,你也知道他这人唯一的弱点就是云宗主了,有云宗主在,他什么大动静都闹不出来,我们的好日子总算来了。”
“……可你就没想过,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的叶知疏为什么独独这么在意云清宗主吗?”邵霓裳意有所指地问道。
景仲的表情一紧,“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你就算猜到了什么,也要死死地埋在心里,绝不能说出口的。”
这回答已经很明显了——景仲也和她一样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邵霓裳摇了摇头,露出几分惋惜的表情来,“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快地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