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日出照高楼,楼上离人唱石州。
下一句是:总把春山扫眉黛,不知供得几多愁?
眉黛,黛……青黑色?
谢明月眼下就穿着黛青色的衣裳,谢澈表情古怪地看了眼李成绮。
原简神情也很复杂。
他突然发现小皇帝的不学无术是另一种不学无术。
李成绮想,谢明月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不然不会拿起戒尺。
戒尺阴沉,比黛青更黑。
小皇帝往后一缩,可惜椅子实在没那么大,他再躲也躲不到哪里去,李成绮看着谢明月慢条斯理的动作,犹然嘴硬,“念诗也不准?这条写在宫规第几篇,孤很想找来看看。”
“陛下,”谢明月不理会他的挑衅,“方才臣讲了什么。”
李成绮一顿。
怪只怪谢玄度人如起名,漂亮得有如清辉一般,李成绮听那些上辈子就读过的书觉得厌烦,百无聊赖只好观察谢明月一举一动打发时间。
至于谢明月讲了什么——李成绮仅仅知道太傅娓娓道来很动听而已。
“你真要打孤吗?”李成绮言左右而故其他。
少年恐惧一般地缩瑟,看上去颇为可怜。
但也是看上去,他要是真害怕,定然当着谢明月的面念不出这句诗。
虽然知道李成绮装的可能性极大,谢澈还是不由得心软了,先生天气太热,陛下年幼难免走神还没出口,李成绮已道:“先生不能打孤。”
他两手一边一个拽住了俩一直安静无声怕谢明月秋后算账的少年的袖子,“内宫篇不是这么写的。”
谢澈刚才那点心软瞬间烟消云散。
因为内宫篇里有明文,皇子帝王犯小错,责罚伴读即可。
虽然打的伴读,但无疑实际上是在打皇子的脸,后者自然羞愧,下次不会再犯,既划分了尊卑,又达到了惩戒的目的。
可看看李成绮的样子,他会有半分羞愧?
笑话!
谢澈觉得此刻现在自己就是在李成绮面前被谢明月打死,李成绮也不会觉得惭愧难当。
李成绮在谢明月的凝视中松开了俩人的袖子。
乌黑的戒尺在谢明月手中,愈发显得他的手指苍白透明。
“谢澈。”谢明月开口。
小侯爷脊背僵直,他谁也不看,没劳动谢侯爷再说第三个字,面无表情大义凛然地走上前,伸手。
戒尺啪地落下。
谢澈眉心一抽,顿感……不疼?
他都想好了被打疼打肿打红了怎么到小皇帝面前讨巧,可谢明月全然没给他这个机会。
谢明月视线往他身上一落,很快又转开,好像在抚慰自己名义上的儿子一样。
谢澈:“……”
谢明月现在对他最好的安抚就是把他痛打一顿。
他手上连个深色的印子都没有,怎么好意思捏着手腕,苦着脸和小皇帝喊疼。
原简微讶。
他对谢明月了解不多,所知不过从他父亲只言片语和京中风闻得知,在他印象中,谢明月并不是很宽和的人。
李成绮朝谢澈眨眼。
谢澈似乎不想理他,扬起头来,过了一会又忍不住转过头,朝李成绮轻哼一声。
李成绮之后倒没再念诗。
他当然也没听谢明月在讲什么。
有谢澈替他挨打,李成绮颇有恃无恐,于是谢小侯爷在半个多时辰里被打了四次。
天气太热,谢明月准许三人歇半刻。
见谢明月过去拿架子上的书,谢澈压低声音道:“陛下。”声音中含着咬牙切齿的警告。
“多亏了谢卿,孤才能无后顾之忧。”李成绮道。
“多谢陛下爱重。”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成绮朝谢澈一笑,视线越过谢澈朝站在那拿书的谢明月看去。
谢明月不知在想什么,竟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指却还贴在书脊上。
“先生?”李成绮唤道。
谢明月将书抽出来,轻轻地嗯了声。
谢澈心情喜忧愁无奈兼而有之,无奈当然是因为小皇帝使坏,喜则是相较于原简,李成绮同他更亲近,只有亲近,才能肆无忌惮地捉弄而不担忧对方会与之疏远,至于忧,谢澈心中微沉。
他不确定,谢明月能容忍小皇帝多久。
“陛下,”他口中抱怨,没有伤痕的手却没法伸出来给李成绮看,“为何一直都是臣,陛下难道不觉得原公子站在一旁十分无聊吗?”
被突然祸水东引的原简微愣。
这是玩笑话,他总不能说一句陛下下次让臣来挨打吧。
李成绮撑着下巴,在原简无可奈何和谢澈仿佛有点期待的眼神中沉吟着说:“因为孤更喜欢笃时,实在不忍心让笃时挨打。”
一句话砸懵了两个人。
原简不曾想到李成绮会这样回答,李成绮说的随意,他立刻下拜说承蒙陛下厚爱十分不合适,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顿感窘迫,脸都涨红了。
谢澈则是:您之前说的竟全然不作数了,先前您求我带您出宫时可不是这般态度,原笃时认识您才多久,我认识您有多久,为何您这样回答?虽知为李成绮的玩笑话,少年心性好胜,仍十分在意。
李成绮一次性逗了俩小孩,心满意足。
书落到案上,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