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两旁树影绰绰,模糊了大片景象。
“待会不要乱走,会走丢的。”梁涉川细声提醒她,“等见过了念念,跟她道了喜,咱们就回去。”
临到下车时,绮岁收回脚,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掌,目光顺着掌心往上,是梁涉川纯黑与雪色交叠的衣服袖口,金属的钮扣在光合下熠熠生辉。
“江且愿会不会也在?”绮岁没有将手放上去,倒是有些胆怯,“在这种场合,要是跟她见了面,她不知道会怎么刁难我呢,我可不想搅局。”
“放心,斐姐在医院照顾她呢。”
“你确定吗?”
梁涉川将手向前放了些,“怎么,难道你还要我亲自去确认一下?”
不听他贫。
绮岁绕过面前那双手,下车兀自向前走了两步,到了陌生的环境,她行走在人群中,没两步便有些慌了神。
在原地站着。
未等到梁涉川跟上来,心跳厉害,她回头要去找他,却发现他还站在车旁,倚着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眉眼带笑。
拥挤的人流里。
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梁涉川清冷的眼角镀上光,走近了,看得更为清楚。
他走到绮岁身边,扣住她的手指,音色淡淡的,却述尽了耐心与温柔,“说了多少遍了,出来不要乱跑,你要看我像找小朋友一样满屋子找你吗?”
绮岁撇撇眉,倒也不反驳。
订婚宴来的人太多,厅内,光影照耀着那些经油水养出来的面容,细看过去,每个人眼中都浑浊不堪。
赵家不算太过富庶,念着祖上那点功德,才存活至今。
定居在陵洲的房子也清贫,甚至不如梁涉川随意一处房产名贵,跟在他身边,绮岁只得内心感叹一声,世风日下。
这样的场所她以前没少参加。
像梁涉川这样身份的人,接几杯酒是情理之中的,绮岁乖乖陪着他,偶尔能觉察到那些精明脸庞中直落过来的目光。
那像一面照妖镜,照的她无所遁形。
一道道眼神随意打量在她身上,轻浮的仿佛只是在看梁涉川带出来撑场面的女伴罢了。
很快她便有些喘不过气。
在梁涉川喝完半杯酒后,绮岁忍不住轻拽了下他的袖子,贴在耳边轻声说:“我想去下洗手间。”
在来之前,他便警告过她了,不可以一个人走动。
梁涉川眸光深沉,有些为难,对绮岁的疼爱却高过了一切,随口搪塞了对面的两位合作伙伴,带着她去洗手间的方向。
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底。
“你不喜欢这里?”他摆弄着绮岁的手指。
她不否认,“倒不是,只是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
她是什么意思,梁涉川知道。
他碰碰绮岁的肩,指向洗手间的门,“进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走廊装潢素雅别致。
一些小巧的壁画摆件不算昂贵,却各个都是精品。
暖黄的光调映衬在梁涉川面上,他摸出一根烟,本想点着,却忽然被一双手拿走,赵怀律跟着靠在墙壁上,将烟扔到一旁的垃圾桶内。
严肃认真道:“不能抽烟,让爷爷闻到又要教育人了。”
赵家就是这样,祖训严格。
梁涉川也无所谓,捻了捻手指,淡漠过了两眼赵怀律,他穿着高定礼服,颈前扎着精致刺绣花纹的领带,一针一线,都是金钱堆积而成。
偏偏这么招摇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是一派玉树兰芝的清秀气质。
“怎么没去陪念念?”梁涉川收回眼,掠了眼墙壁。
赵怀律耸耸肩,根本不在意,若不是江封那个家伙频繁捣鬼,他才不会大费周章办什么订婚宴。
耗时又耗力。
“你知道的,我只能用甜言蜜语哄她,最近小丫头心里事多,听不进甜言蜜语,我刚好也休息休息。”
“江封找过她?”
“找过,还特地打电话跟我说过。”
“都说什么了?”
一条长廊寂静。
没什么人的情况下,赵怀律大可以畅所欲言,“江封那个兔崽子,不会说话,又把人惹哭了,但听意思应该是想道歉的,可是弄巧成拙了,我想帮他都有心无力。”
分明他才是柳念念的未婚夫。
却能堂而皇之的说这些话,怎么听都叫人心寒。
听到了他们在外面,绮岁没有立刻出去打断,反而开了水龙头,企图掩盖些他们的交谈声。
平静下。
赵怀律的音量升高了些,肆无忌惮道:“江封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就只能走我这条了,但是我可要提前打好招呼,结婚以后我要是喜欢上别人了,一样会离婚的。”
“随你。”梁涉川将冷漠的神色凝在眼中,“只要现在搭上了柳家这条线就好。”
“行,我这儿不会出岔子的。”
商人之间的交易一拍即合。
他们没有人意识到这件事会伤害到谁,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听到赵怀律离开了。
绮岁关掉水龙头走出去,若无其事的握着梁涉川的手,语色娇软,“我不想过去了,人太多,闷闷的。”
仗着他的疼爱,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走到走廊深处的阳台边上,这里视野不算好,不能看到陵洲的夜景,只有吹冷风的份儿。
绮岁穿的保守,美丽的肩颈线也被外衣给挡着,怕她还冷,梁涉川捏了捏她的肩膀,“是不是冷,进去坐?”
她摇摇头,“就在这儿吧,挺好的。”
那样的场合,她不喜欢。
隔着走廊的墙壁,宴会厅内灯光绚烂,每个前来贺喜的人都心思复杂,面孔上的笑堆积在一起,却满是贪婪。
只要回想一下,便足够让绮岁脊背发凉、
想的出了神,梁涉川忽然将她脸侧的发丝挽到耳后去,侧着身子去亲吻她的脸颊,两种气息相融在风里,形成缱绻温柔的底色。
呼吸落在皮肤上。
绮岁变得很是敏锐,她茫然转过脸,擦过梁涉川的唇间,他温声轻笑,垂下眼睑,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似的亲了亲她的眼皮。
他一直喜欢她那双风情冷艳的眸子,能直直看透他的心。
亲吻让气氛升温。
他们相视一笑,所有仇恨仿若在这一刻都清了零。
幽深的长廊成了繁华场所的唯一栖身地,绮岁舍不得离开,可前厅那阵意外的嘈杂和撞击声敏感的侵入了听觉,提醒着他们,那边儿可能出事了。
梁涉川握着绮岁的手,“咱们过去看看,你跟紧我。”
她当然要跟紧他,在这个地方,她只有他。
宴会厅仍旧是明火璀璨,富丽堂皇,一些高档的酒摆在甜品桌旁,形成高高的酒台,每一个椭圆形的透明杯壁上都倒映着这里的混乱场景。
大多数人都围在了一团。
不约而同的看着这场即将登台的好戏。
人群中央,灯影摇曳,落在一张稚嫩却故作知性的女人脸上,柳念念今晚本应是主角,她一反往常小姑娘装扮,长裙及地,脖颈露出一片白皙肌肤,年轻的脸庞鲜活动人,像枝头初生的花朵。
无论怎么看,未来都有无限的可能。
越是这样,绮岁内心越是悲凉,知道今晚过去,她不管走哪条路,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而操控棋盘的人,就是梁涉川。
场面焦灼,他们赶到时赵怀律和江封已经打了起来,撞倒很多酒杯,碎片洒了一地,细看过去还有许多血迹,不知是从谁身上下来的。
柳念念急的满面通红,跟着安保人员一起去拉架,可她一个女人,连边都碰不着,只能在旁颤声喊着他们停手。
围观的人太多了。
若事情闹大,不出一天,便会闹的满城风雨。
到时三家人的脸上都不好看。
江封哪管得了那么多,他一意孤行,不计后果,将赵怀律按在地上,一两拳砸下去,打的他唇齿血红。
安保人员冲上去两三个,想将江封拉开,他却像疯了似的,一身野蛮劲怎么都拉不开。
他们仿佛被两股绳撕扯在一起,难舍难分。
无论江封下手怎么恨。
赵怀律愣是没有还手。
周围的人纷纷在惊吓中后退,场面乱作一团,光鲜亮丽之下的腐败之相在危机时刻全然暴露,绮岁站在梁涉川身边,仍然被一旁的人撞了好几下,眼看场面就要控制不住。
绮岁小幅度地拍了拍梁涉川的手,焦急道:“你去把江封拉开吧,再这样下去恐怕人都要被打死了。”
唯一能管住江封的。
也就是他了。
将手放开,梁涉川快步冲了进去,绮岁低头看向手心,余光不动声色的往身后掠了眼,很快收回,迅速的难以捕捉。
灯火人声交汇,酒杯锋利的碎片隔开光影,流动的空气因人群堆积而变得沉闷,绮岁茫然的站在中间,耳边是撕扯声,惊呼声,以及梁涉川拉开江封后的怒吼声。
酒精熏陶着她的思绪,谁都没有注意到她身后正急速靠近的人影,脊背忽然被重重撞了一下。
冰凉的匕首掠过脖颈。
像是冷血动物爬到了身上,刺激到绮岁所有的感官直觉,条件反射的回过头,侧身想躲,可对方意图要她死,刀刃直直划了下来。
她下意识伸出手臂挡住自己的脖颈脉络,皮开肉绽的痛顿时让她小脸煞白。
还来不及思考,立刻撞上一张冰冷惨白的面孔,视死如归一般的朝她扑来,那是张陌生的脸,或者说她们根本素昧平生。
绮岁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招惹了这个人。
一把散着寒光的匕首举高了,朝她刺来,出于本能的求生欲,她用那只受伤的手撑住女人的手腕,刀尖距离她的心口太近,她嘶哑着喊道:“梁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