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宋玠的发钗换两人搭乘牛车回清源镇,回到镇上,已是入夜,宋玠要回婆家,宋则的归处在郊外明心寺。
宋玠下牛车时,宋则抓着她的裙角没有放。三天两夜,死里逃生,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宋则有种不可置信的虚假感,好像这一切都是假的。她需要和一个有共同经历的人在一起,更重要的是除了收养她的女尼,宋玠待她最好,哪怕她是心魔。
小尼姑神情惴惴不安,大眼睛透着渴望与无措,好似林中即将误入陷阱的小鹿。
哪个瞎眼的说她丑来着。
本打算安顿好之后再去勾搭,宋玠揉揉额角,“一起一起。”
小尼姑眉眼弯弯笑开了,跳下牛车时举步轻盈,感觉轻快地快要飞起来了,连带宋玠的心也一并飞起。
直到可以看见宋娇娘家大门时,宋玠的心才沉沉落下。
她还需要面对一个婆婆。
丈夫亡故之后,宋娇娘与婆婆刘氏同住,两人以婆家与娘家的嫁妆田产、商铺租金过活。婆婆的女儿、嫁出去的小姑钱氏偶尔来家里打个秋风。
宋娇娘性子沉静不爱计较,从嫁进门开始守活寡,每天侍奉婆婆算的尽心,又有嫁妆有官府的册封,故而无论是小姑还是婆婆对她都有三分面子上的客气。
但是亲儿子成亲后赶赴沙场没有活着回来这种事情对寡母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婆婆刘氏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只能将一半罪责归咎到宋娇娘身上。暗地里,刘氏觉得宋娇娘是个扫把星。可宋娇娘名声在外,上孝婆婆,友爱小姑,这种事情,刘氏不敢对人言,最多偶尔和女儿提一嘴。
宋娇娘去明心寺上香,刘氏是知道的,她三天两晚没有回家,一起没回家的还有镇上的一个读书人姓程,这位程郎君对宋娇娘青眼有加,宋娇娘从不假以辞色。但是在刘氏心里,总觉得媳妇迟早有一天熬不住会和那程郎君勾搭成奸。
这次失踪,刘氏以为宋娇娘和程郎君私奔去了。
但要说私奔,两人的衣物、银钱都没有减少的痕迹,而宋娇娘家里带来的侍女阿珠还在。上香那日,阿珠身体不适临出门前没有跟从,也躲过了一难。之后宋娇娘没有回家,阿珠是整个家里最担心她的人,当晚就要刘氏去报官,刘氏却在问了一圈之后觉得宋娇娘是与程郎君私奔去了。阿珠大哭一顿之后,回宋娇娘娘家哭诉,最后由宋娇娘的父亲做主报官。
今日得到消息,原来宋娇娘上香那日,遇到了山贼,男人都被杀死,女人被掳上山去。
被山贼抓走的女人还会有什么下场,无非是失节与死。刘氏难过之余,一会儿担心宋家会要回宋娇娘的嫁妆,一会儿担心宋娇娘被山贼抓走后连累她家名声。
阿珠死活不愿相信她家娘子会遭此一劫,与刘氏争吵几句,留在家中守好宋娇娘的东西,刘氏大怒,直言第二天就要发卖了她。
就在刘氏说出要发卖阿珠的同时,携着小尼姑的宋玠回来了。
阿珠欣喜若狂,扑到宋玠跟前大喊:“娘子,娘子,你回来了……”
刘氏受到惊吓,以为是怨魂回门,扶助她的陪嫁丫头金氏喝问道:“你是人是鬼?”
“媳妇自然是人。”从宋娇娘的记忆不难推断,这副身子与刘氏关系不佳。这勉强维系的表面和平也不过是因为宋娇娘一直尽心尽力伏低做小。但是要宋玠做小,一如从前那样侍奉刘氏,她大抵是做不到的。拍拍抱着她大哭的阿珠,宋玠吩咐道:“你且去做些素菜来吃,再烧些水,我与小师父一身狼狈。”
小师父?
阿珠与刘氏这才发现,宋娇娘身后藏着一个丑丑的小女尼,怯生生的脸上一大块红斑。
刘氏尚未心定,又被这女尼吓一大跳,“你该不会是从地狱里回来的吧。”
宋玠冷笑道:“婆婆说笑了。”
金氏不像刘氏那般对宋娇娘有着天然的偏见,平素里宋娇娘待她客气,要是人真没了,她倒也有几分难过,毕竟四年相处,怎么都处出感情来了。她听说宋娇娘被山贼所掳,回来时狼狈非常,总觉得有些事情不便细问,只拉了拉刘氏的袖子,叫她不要多言。自己道:“娘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先吃些喝些,这几日你受苦了。”
“劳金姑姑惦记,娇娘先带小师父洗漱,别的晚一会儿再与你们交待。”宋玠又拜托邻居家的小孩阿圆去娘家报一声平安,说是明日回家看望父母。
吃完素菜,沐浴更衣,家里没有僧服,宋玠便取一件半旧的素色衣裙给宋则换了。之后她把被抓上山后的事情简单道来,刘氏、金氏与阿珠听得惊呼连连。直道:“菩萨保佑,菩萨垂怜。”
刘氏倒是想怀疑,但宋玠脑门上的伤疤和宋则的旁证做不得假。
待宋玠回房后,阿珠抓着她的手,无数次感谢菩萨,感谢佛祖让她懦弱的娘子能够活着回来,她瞥过始终紧跟宋玠的小女尼。“小师父今晚可与我同睡,你先去歇着吧。折腾了这些天,定是累了。”
宋则看看宋玠,没有应声。
“无妨,小师父胆子小,又受了惊吓,今晚随我一起就好。”
阿珠藏不住话,倒豆子似的把宋娇娘这日子不在时刘氏的举动一一告诉她。“娘子你嫁进门已有四年,就算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但是主母她,实在是……”
换作宋娇娘大概是要心酸落泪,宋玠却只笑笑,安慰忠心的侍女。“随她去。”
身旁的小尼姑心神俱疲,脑袋一点一点的,强打着精神,宋玠浅笑道:“阿珠,你且去睡吧。我没事。”
阿珠不敢相信,眼前这云淡风轻的女子就是她家的娘子,她没有哀叹命运,也没有流泪哭泣。“娘子……”
“我无事。这两天你一定担心坏了,现在我回来了,一切有我。那老妇,随她去做妖。”宋玠当然不会把刘氏放在心上,谁要让她不好过,她有的是办法让谁更难过。
孝顺对她来说,就是个屁。
阿珠自去歇息之后,宋玠与宋则方双双躺下,干净的褥子,清香的被子,与前两天的境遇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宋玠发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