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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巫瑾来得及激动, 注意力立刻被少年手臂的伤口攫住。
巫瑾眉心重重一跳。
对方的身上布满青青紫紫的淤痕,从裸露在外的小腿, 到被半长不长灰色训练裤覆盖的膝盖, 甚至脸颊都有擦破。最显眼的还是纵贯右臂的红肿道子, 像是被利器隔着布料划伤。
巫瑾刷的一下跑到铁门前,心疼得要命。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大佬。
十年后的卫时身被金甲,受万人崇敬, 十年前却伤痕累累,独自坐在r码基地门口斑驳的臺阶上。
铁门内, 少年看向巫瑾的目光微凝, 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 再看向巫瑾。视线戒备警惕。
刚要开口的巫瑾一顿。
十多年前的大佬显然并不认识自己。
潜意识同步后, 巫瑾的胃部依然在翻江倒海,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刺耳的电流声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
“让他信任你。我们会在外面指导……”
巫瑾捂住冰凉的额头,终于勉力抓住思维中飘忽不定的通讯电流:“宋——”
实验室内, 面色焦急的宋研究员开口:“连上了!你那裏怎么样?”
毛冬青神色肃穆,沉默听研究员转述:“十五六岁,带伤, 灰色训练服,捡了根棍子当武器——”
毛冬青:“是卫哥第一次改造后。小巫, 想办法让他放你进去, 跟着他。”
铁门外, 巫瑾暂时切断连接。
他眼巴巴看向门内的卫时, 手臂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伸进去, 思维被大佬潜意识压制,连思考都变得极端困难。
卫时面无表情看着。
门外的小矮子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衣服,皮肤是淡淡带着奶香味的瓷白色,小圆脸就卡在的镂空铁门上,也不知道他自己拔不拔的出来。眼神湿漉漉的像是带着雾气——
似乎欺负一把就能委委屈屈滴出水。
卫时终于从臺阶上站起。
他冷漠开门:“谁把你丢出去的?”
还有,r码基地什么时候收了一个傻子。
巫瑾眼神骤亮,刷的一下把脑袋从铁门上拔出来,三步两步跟上。
卫时扫了他一眼。改造人身上不少融有凶兽基因,苍鹰、狮子、科莫多蜥,旁边这个矮子大概是兔子、仓鼠,也不知道基因设计者怎么想的。
巫瑾一面跟在卫时身后,一面努力适应大佬的意识世界,终于努力扒拉出了少许思考判断能力。
面前的少年大佬走路并不快。他并非被腿上的淤青阻滞,而是看路非常仔细,眼睛微微眯起。不像看不见,而像——
记忆翻滚,黑夜、三迭纪、火山口翼龙盘旋。
——“四色视觉是人工改造基因,后来视锥细胞不再分化,视觉退化。”
现在是第一次改造结束,大佬视觉退化的时间点。
巫瑾心跳微窒,下意识就要去牵少年的手。
卫时反应极快,刷的一下缩手。
他莫名有些生气,捡回来的小动物竟然还不知检点!对着陌生人就要亲暱,看着就是被驯养过的!
卫时冷漠回头,就差没在脸上写了三个字。不给牵。
巫瑾只能磕磕绊绊跟着,因为没有和意识世界完全同步,走起路来同样一脚深一脚浅。
“你……你叫什么呀?”巫瑾凑过去套近乎。
“我叫巫瑾。”巫瑾又自顾自说道:“你的手怎么了?”
小矮子不停呱唧呱唧说着话,卫时只扫了几眼就不去看他。
太弱了。眼睛和脸颊都圆溜溜,整个人软乎乎的,估计一个手指就能戳出红印子。自己果然捡了个被抛弃的改造品回来——傻乎乎站在门外,如果不是自己好心,估计都活不过明天。除了自己可没人会要他!
正在此时,刺耳的集合铃声突然响起。
呛鼻的黑烟被铃声扰动,远处、近处不断有人奔跑,卫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黑烟中有人在幽幽哭泣,有人在诡谲大笑,有人在对着空气说话,有人四肢扭曲着地,像虫一样慢慢爬动。
巫瑾愕然抬头。
卫时看了眼没有见识的小矮子。
距离上一次改造不过两週,r码基地裏多的是适应不了新基因的疯子。他的敌人不是他们——
卫时提着木棍,缀在人羣后面,缓缓走进黑雾中低矮的厂房。
巫瑾立刻亦步亦趋跟着。
比起厂房,这裏似乎更像一间“教室”。投影打在前面,用于教授被改造者最基本的读写,两位教导员正在臺上低声交谈。
巫瑾跟着卫时坐到第二排。
几个高矮不一的少年立时向两人方向看去。他们与卫时差不多年龄,说话故意大声:“他还敢进来?等下课,哥几个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妈的,早上没弄断那隻手,必须让他赔两隻。”、“改造前狂成
', ' ')('这样,他以为自己是邵哥?!改造后还不懂得夹着尾巴做人……”
巫瑾皱起眉头,终于听懂几人的叫骂。
大佬在两週前第一次改造——视锥细胞改造失败,基因评级从原本的s跌落到b,基地裏多得是落井下石的小人,一身淤伤也来自他们。
两排桌椅前,教导员们视若无睹,对学员之间的衝突习以为常。
巫瑾沉默看着,手掌攥紧。
对外封闭的r码基地就像一个扭曲的世界,被改造者自相争斗,促成这一切的改造者们冷眼旁观。
上课铃再一次打响,试卷从前往后分发。
教导员对课程、考试都并不上心,两人甚至还在间隙谈论家长裏短,显然没发现多出来个巫瑾。
讲臺之下,右手受伤的卫时,用左手彆扭握住笔。
巫瑾忽然捏住卫时的试卷。
少年警戒看向他。
巫瑾一声不吭,拿起笔,示意大佬自己可以帮他写。
试卷一侧选择题,巫瑾轻轻写个胖乎乎的d,下一道就是个胖乎乎的b……再下一道被卫时手肘压住。
巫瑾眼巴巴抬头。
琥珀色瞳孔微微发亮,浅色的小卷毛差点要蹭到卫时身上。
少年的视线在小软毛停顿许久,最终移开手肘。
巫瑾鬆了口气,拿着大佬的笔开始奋笔疾书,丝毫没注意到身旁少年沉沉的目光,再抬头时,卫时又嗖的移开视线。
巫瑾把写好的试卷还给他,卫时勉强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个小时后,试卷上交,下课铃响起。
教导员前脚出门,刚才那羣少年就嘻嘻哈哈围了上来:“喂,瞎子。”
嘲笑的是视觉退化的卫时。
卫时掂量了两下手裏的棍子,终于站了起来:“出去。”
巫瑾这才发现,“出去”是对他说的。
巫瑾当然不可能出去,又往卫时身边凑了凑。
卫时冷冰冰看向他:“我让你出去。”
那羣霸凌者终于注意到巫瑾存在,教室内清场完毕,门被一个马仔反手带上。
为首那人惊讶看向巫瑾,眼裏兴味异常:“那个谁,你过来。”
巫瑾转头看他。
软乎乎的小圆脸带着奶凶奶凶的意味,也不知道卫时是从哪裏捡来的,看着有趣的很,长得还很漂亮——在男性改造者占80以上的r码基地,漂亮并不是什么好事。
几人低声说了些什么,继而哈哈大笑,过去就要捉巫瑾,又对着卫时嘲讽:“人我们收下了,留你一隻手——”
沉默的卫时突然开动,木棍对着人砸下。
“我操!”那混混措不及防闪避,被砸到右肩,疼嗖嗖咧着嘴,骂骂咧咧就要反击,一脚横踹。
六人中有五人都往这裏聚拢,剩下一人刚要对巫瑾动手——巫瑾突然举起椅子,对他当头就是一抡。
咯嘣一声。
那人脑袋一凉,接着反应过来,一声怒吼从口袋裏拿了个餐刀就上。
巫瑾终于知道大佬右手的伤口是哪裏来的。胸膛裏愤怒酝酿,他也不废话,一个侧闪堪堪避过的刀刃,反手就是回抢。巫瑾眼中一片冰凉,压出湛湛寒光,电光石火之间,对手被他硬生生压制了两个照面——
巫瑾再抬起手肘。
银光一闪,餐刀已是夹在他的两指之中。
战术动作a12衔接c8,十年后,大佬手把手教会他的连招。
教室内一片静默,就连卫时看向巫瑾的视线都带着惊讶。巫瑾回头对上他的目光。
r码基地内,这羣十五六岁的学员还停留在混混打架的初级阶段,巫瑾这个半吊子逃杀选手,只要出其不意,未必不能一战。
那羣少年的头目终于狠下心:“妈的,不留手,给我直接干!”
巫瑾看了一眼年少的大佬,两人不发一言,默契替对方挡住后背。巫瑾径直把刀递给大佬,自己继续抄起椅子——还是最原始的重型武器趁手。
卫时也不废话,受伤的右手握住小刀,左手棍棒刁钻狠辣,几乎从未有过失手。
两人以少对多,脊背挨的更近。巫瑾打的上了头,加上找到大佬,头一次参加羣架,血液裏兴奋劲儿一股冒出来,像是嗷嗷乱叫的小豹。
卫时贴着背后软乎乎的小矮子,根本不知道他兴奋个什么劲,脊椎骨微微僵硬。
等对手只剩下最后一个,卫时毫不犹豫蹂身而上,餐刀在霸凌者身上利落划拉——和他手臂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等报復完毕,卫时蹲下,在满地求饶的几人口袋裏翻找,搜出几张绿色卡片,抽出一半递给巫瑾。
“你叫什么。”他突然对着巫瑾开口。
巫瑾瞳孔一亮:“我叫巫瑾,”他又紧紧看向大佬,高高兴兴道:“我知道你叫卫时。”
卫时视线扫过突然蓬鬆柔顺的小卷毛。
小矮子得意洋洋告诉他
', ' ')(':“你的名字,我在试卷上看到的。”
卫时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带巫瑾离开教室。
掌心微微发痒。
两人顺着黑烟走出厂房,天色已经偏暗。巫瑾拿了那几张绿色卡片,不久后摸清了用途。
r码基地内食物、药品、补给都需要定时定点换取,绿色卡片就是通用于改造者之中的“兑换券”。被成为“食堂”的补给战内,仅在十分钟内就爆发了两次改造者之间的衝突。
他们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有个别年纪差距稍大。教导者沉默地看着改造人互相争夺,甚至会以此作为“是否有攻击性”、“是否有生存能力”的评分依据。
等到了晚上的训练,巫瑾思维一片冰凉。
没有接受完整改造、没有套上情绪枷锁的改造人不被允许学习枪械、格斗。所谓的“训练”不过是教导者提出各种无意义的、甚至有挑拨学员间争端性的指令,少年们却疯了一般前仆后继去做,以此换取极其微小的奖励。
r码基地是分等级的。
地位最高是不常露面的研究员,他们决定改造者的“分数”和“适配基因”,其次是教导者,最后是改造人——
改造人在极端压抑环境下倾向于社会屈从性,作为等级制度的最后一层,会用尽手段讨好教官和研究员。甚至在巨大心理落差下,他们会自发利用霸凌和暴力製造出改造人与改造人之间的“差距”。
每个人都有被认同的需求,r码基地正是利用默许、漠视与心理压力,在基地内挑选出最适合改造的人形兵器。
巫瑾跟在卫时身旁,在一羣不被教导者重视的改造人中把训练蒙混而过。
他的眉心紧紧拧着。
改造人大多只有十几岁,在心智、价值观最模糊的时候被强行塑造成最卑微的服从者,为了生存,只能不惜一切代价融进去。
操场另一边,训练结束后,教导者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一位c级学员在接受高危改造后直接飈入a级,即将被实验室派遣第一个任务。
身旁是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
巫瑾转过头。
在颠倒扭曲的r码基地,“接受改造”、“接受高危改造”都被视为英勇荣耀。
这是所有改造者的童年,也是大佬的童年。
他忽然转身。
卫时看向小矮子,示意他别傻站在训练场,赶紧跟上。晚上十点之后是医疗器械的兑换时间——
两人守在兑换机器前,巫瑾赶紧抢着插了卡,绷带、药品缓缓从传送带吐出。
卫时一把把东西护住,大喊:“跑!”
不远处,另一队改造者正虎视眈眈,换到手的物资立刻被抢在r码基地也是稀鬆平常。
两人一直跑到小树林内才气喘吁吁停下,卫时隐约露出快活的笑意,下一秒又迅速收敛。
巫瑾见大佬坐定,赶紧挨着也坐下,少年们汗涔涔的手臂贴着,卫时肩膀微微一僵。
这小矮子跟果冻似的,忒软乎,走哪儿都要黏一起!
然而等巫瑾主动要给自己包扎,卫时顿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
布满伤口的手臂被缠了一层一层绷带的,小矮子的脑袋暖和得很,绷带上像是被涂了一层蜜,香香甜甜。
卫时无意识舔了舔嘴唇。
小矮子的手看着也挺软。
巫瑾很快把大佬的手臂包扎成了猴面包树,打了个胖胖的蝴蝶结,然后假装不经意想要拉手手——
卫时蓦然被戳中心裏所想,瞪大眼睛,扭头缩手。
捡回来第一天就这样,不检点!以后还不知道会什么样!
巫瑾丧气收手,然而很快就打起精神。他需要一步一步获得大佬的信任,不急于现在。
身边的空气忽冷忽热,耳边电流声再次响起,巫瑾几乎能看到仪器绿光闪烁。他在意识世界待不了太久,必须撤出休息再行继续。
等到两人包扎完毕,卫时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小矮子,自觉把人领回宿舍。
宿舍有两张简陋的行军床,一张垒着被子,一张空空如也。巫瑾看了眼贴在空床上的编号——比大佬要靠前60号,共用的桌子上还留着写有前一任室友名字的教材。
从寝室消失私人物品却无法带走,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改造失败。
卫时从柜子裏抽了床被子扔给巫瑾。
巫瑾乖巧抱着,一会儿看看自己,一会儿看看大佬,忽然嗖的靠近。
“没床垫,冷……”小矮子拖着被子就要往卫时身上扑。
“!!”卫时措不及防,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耳后微微发红:“手、手放哪儿呢!”
巫瑾哦了一声,爪子从大佬肚肚上拿下。眼睛晶晶亮亮,把被子挪腾到前面,隔着被子继续扑——
年少的大佬比十年后青涩许多,没经过专业训练,甚至还不一定打得过他!只要自己争取,一定能抢到半个床位!
巫瑾斗志满
', ' ')('满。
卫时冷不丁被扑到被子裏头,被巫瑾捉住到处乱拱。他忍无可忍出手,把小矮子死死抓住,偏浅褐色的小软毛让他鼻翼不断翕动,淡淡的薄荷甜奶香味充斥鼻腔。
卫时脸上突然一红,又偏偏冷漠板起脸:“不许闹!”
巫瑾终于不冷了。
他吸了吸鼻子,原来十年前,大佬是鬆软的阳光干草和坚果味的!巫瑾又往大佬怀裏钻了钻,说不出的兴奋。
卫时哼了一声扭头,默许他在床上挤着。
“卫……”巫瑾在大佬的潜意识内思维沉浮,迷迷糊糊叫了声。
卫时默数三秒,才不浅不淡应了一声。
“大佬……”
卫时茫然:“什么——”再低头时,小矮子已经呼呼睡着。
“……”他把人往被子裏塞了塞,决定不与他计较。
夜风从轻轻拂动窗扇,过了许久卫时突然睁眼,把人从被子裏捞出来看了一眼,才放心去睡。
少顷,雨水轻轻打落,卫时警觉醒来,又把小矮子捞出来看一眼,下床关窗。
就像害怕人会突然消失。
捡到的就是他的,别人扔出铁门不要的,所以只能是他的。
巫瑾翻了个身,手露在被子外面。
卫时给他塞回去,又想到这小傻子第一次见面就想牵手!十分不检点!他生气捏了捏,立刻斥责。
果然是仗着手很好捏就勾引自己。
藉着月光,卫时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巫瑾的脸,最终彆扭睡着。
浮空城实验室。
巫瑾捂着胃部从仪器内走出,立刻被宋研究员扶住。他呼吸微弱,脸色泛白,仪器已经红灯闪烁。
宋研究员迅速试探巫瑾脉搏:“7助眠药物给我,加两管体力恢復剂。”
一旁小研究员立刻去拿。
巫瑾摇头:“不用,我马上再进去——”
宋研究员皱眉:“休息两小时,否则有可能造成不可逆损伤。”
巫瑾还待再说,宋研究员安慰:“潜意识可以逻辑自我补全,没事,只要2小时。卫哥不会发现。”
巫瑾顿了一下,终于点头。
r码基地,
卫时突然睁眼。
怀里的小矮子不见踪影,宿舍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
少年神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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