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先去正厅。”
江卓昀轻轻点头。
正厅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宽大厚重的棺椁正摆在正厅的正中间,镇国将军府的女眷和孩子们都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男儿们都红着眼眶默默流泪。
江老夫人整个人扑在棺椁上,颤颤巍巍地抚摸着棺椁,声声啼血:“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呐,为娘还在,你怎么就走了啊!你怎么忍心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儿啊!你怎么能步了你爹的后尘,就这么丢下为娘了啊!”
苏元娇听得眼眶都红了,江卓昀看似平静的眼底也不免流露出了悲伤。
救命养育之恩,犹如再生父母。
自从他第一次开口叫江文涛父亲开始,便是真心将江文涛当做父亲一样敬重。
就算偶尔不着调地拌嘴,亦或是相互切磋,都是玩闹。
心中并无半点不敬。
可如今再见,竟然就是江文涛的尸体。
他这几日,不止一次地想,若是当初他没有从东夏战场上退回来,没有响应皇上的召唤,将江文涛换上战场,江文涛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并不喜欢回头看,也不喜欢去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和曾经做出的选择而后悔。
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后悔了。
“祖母,您别哭了,注意身体,若是……若是父亲还在,肯定不愿意看您为他伤心。”
江卓超眼角含泪,上前一步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江老夫人,哽咽道:“事已至此,还请您保重身体。”
江老夫人已经伤心过度,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她摇着头,紧紧地贴在棺椁上,泪流满面:“我儿如此狠心抛下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太婆,我这身子还有什么可保重的,倒不如死了,黄泉路上走快一些还能追上我儿。”
“祖母,您别这样,咱们江家还需要您。”
江卓超并不擅长安慰人,现在他心里也十分悲痛。
虽然在江卓昀回到江家之后,父亲对江卓昀肉眼可见的好,甚至超过他这个嫡子许多,他心中忿忿不平又嫉妒万分,甚至埋怨过自己的父亲。
但是现在父亲没了,他作为亲儿子,不免也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对他的谆谆教导。
父亲也是疼爱过他的。
小时候也成悉心教导过他,只是不知从什么开始,父亲便不太喜欢搭理他了。
似乎在江卓昀进府前很久很久就已经不那么疼爱他了。
如今,计较那些陈年往事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只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好好地活过来,但是这一切已经成为了奢望。
“老三,你来了?”
回头,见江卓昀已经走过来,从丫鬟的手里接过香规规矩矩地拜了拜插进香炉里,江卓昀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别扭地说道:“祖母平时最疼你,你过来看着祖母,莫要让她做傻事。”
江卓昀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江卓超竟然会主动跟他说话。
见江老夫人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哭得几乎昏厥,便也顾不得其他,江卓昀连忙上前几步搀扶住江老夫人,江卓超这才后退一步,低声说道:“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出去招待客人。”
镇国将军在朝中多年,京都城内的官员们听闻他战死的消息,纷纷前来吊唁,作为府中的嫡子,江卓超有义务前去招待。
“祖母,您想哭便哭吧!哭累了,孙儿便送你回屋歇息。”
江卓昀低声说道:“父亲征战沙场,为国捐躯乃是大义,他心中定然是不悔的。还望祖母能想开一些,莫要太过伤心,省得坏了身子。”
“阿昀呐,他是老身的儿啊!是老身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老身没几年好活了,老天爷怎么还让老身遭受丧子之痛啊!老身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江老夫人双手紧紧地抓住江卓昀的衣服,哭得声嘶力竭。
萧云钊从宫中出来,刚踏进正厅,便听到江老夫人痛哭的声音:“老身幼年丧父,中年丧夫,为何还要让老身老年丧子啊!老身的心痛啊!痛得恨不得去死啊!”
江老夫人看似洒脱,但是内心的痛楚却是一点都不少的。
只是她习惯性地将慈爱的笑容留给小辈罢了。
如今哭出来,将满心的酸楚倾诉,便一发不可收拾。
萧云钊听得也红了眼眶。
镇国将军府,百年将门世家,一代又一代的英勇儿郎战死沙场。
一直到这一代的镇国将军因为先帝猜忌,上交兵权,在京都城内休养生息了二十几年,才生出了许多孩子,给江家壮大了门楣,不然上数几代,江家的子嗣是十分凋零的。
没想到他将镇国将军送往原本胜券在握的东夏战场,竟让镇国将军将命都丢在了那里。
“皇上?”
萧淑钰上完香,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便望见了萧云钊,一时诧异惊呼出声,萧云钊便点了点头:“姑母。”
众人这才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纷纷要给萧云钊行礼,萧云钊连忙摆手道:“朕今日是来看看镇国将军的,大家便不必多礼,给朕三支香,朕拜一拜镇国将军。”
“皇上,这使不得!”
王芙反应过来,急忙说道:“您是九五之尊,没有给臣子敬香的道理。”
“镇国将军为国捐躯,乃是咱们大庆的英雄,朕为英雄敬香,没有什么不妥。”
萧云钊从丫鬟的手中接过香,动作标准地朝着棺椁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这才抬眸望向泪眼婆娑的江老夫人,一脸愧疚地说道:“江老夫人,镇国将军的死,朕十分痛心,也十分懊悔。但逝者已逝,还请江老夫人节哀。”
“皇上,老身失态了。”
江老夫人即便伤心欲绝,还是保持了几分清醒,她颤巍巍地从江卓昀的怀中站起来,佝偻着身子刚要行礼,萧云钊就连忙上前扶住了江老夫人的手臂,忧心道:“老夫人,您不必跟朕多礼,还请您万万多保重身体。”
“老夫多谢皇上体恤。”
江老夫人刚回完话,便翻起了白眼,萧云钊刚低呼一声,江老夫人的身子就软塌塌地倒了下去,江卓昀从后面一把抱住江老夫人,急忙道:“宣府医,让府医赶紧来给祖母瞧瞧。”
府医一早就候在门外了,听闻呼声便急忙跑进来,把脉之后一脸凝重地说道:“老夫人的身体早在年轻时便已经受了很严重的损伤,这些年也一直都靠着意志力和药物支持着,如今听闻镇国将军的死讯,便急火攻心,失了生志,只怕是熬不了多少时间了。”
“给朕用药,用最好的药,务必要将江老夫人救下来!”
镇国将军刚死,若是江老夫人再出事,那对江家来说定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如今已经下令派遣江卓昀前往东夏应战。
而江卓昀明面上是江家人,旁人定然要猜测他这是准备损耗江家。
毕竟江家年轻这一辈,也没有什么太过于出色的苗子,若是江卓昀不能撑起江家,江家的衰落便已经成了定局。
即便江卓昀早已自立门户,但在外人看来,他是江家的人,只要他不倒下,江家便没有倒下。
若是江卓昀倒下了,那么江家的气数也就尽了。
“皇上,药肯定是用好的,但是老夫人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最多也就十来日的事情了。”
府医是从十几岁开始就跟在江老夫人夫妻二人身边在军中摸爬打滚了十来年,后来战争结束后又跟着江老夫人夫妻二人回了江家,做起了江老夫人夫妻二人的专属府医。
如今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若是能救,他肯定是要拼尽全力,但是如今江老夫人回天乏术,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未必能救。
萧云钊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府医吓了一跳,沉默片刻之后,又低声说道:“皇上,老夫人已经存了死志,没有人能再将她唤回来了。她这些年一直拖着病痛之躯撑着,已经很累了,您就让她去吧!”
旁人不知道,但是他身为江老夫人身边的府医,最是清楚江老夫人的身体状况了。
没到寒冬,就疼痛难忍,稍微见一点风,便疼得整晚睡不着。
若不是还想睁眼看着江家越来越好,她只怕是早就不想活了。
如今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如何受得了?
萧云钊抿了抿唇,随后沉声道:“等老夫人醒来,再问问她吧!”
江卓昀猜到了萧云钊的想法,冷冷的眸光扫了过去,抱着江老夫人抬脚便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多谢皇上。”
多谢两个字,江卓昀咬重了音,听起来便讽刺。
萧云钊脸色微变,随后紧抿着唇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