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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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蹊柳陌,三月春景,御花园内花团锦簇,路上的宫婢和内侍来往匆匆,也有几位闲来无事的在多嘴。

在花枝间和假山的掩藏处有几个人在言语,

彼时的苏温才八岁,在下课回住处的时候途经御花园,在听到这些人的言语后僵在了原地,一时间挪不开步子。

“齐王殿下你听说了吗?”

“现在可不叫齐王殿下了,他在朝堂上不知做了什么惹了皇上,已经被流放边疆了,陛下说再也不是他的儿子,从此在宗谱中除名。”

“好歹是父子,做了什么事让陛下这般生气?”

“天家的亲情有几分真,陛下先是君主再是父亲。”

“齐王殿下到底锋芒太盛了。”

……

苏温听及这些言语,在这阳春三月却觉如坠冰窟,四肢发凉,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成这样了?

阳光温暖地映在人的身上,微风拂面,偶尔飘过一朵花瓣落在人的身边,苏温挪动着步子一点点地朝蓬莱殿中走去。

苏温在诸皇子中排行第九,既非嫡子更非长子,彼时的他也不是最得宠的那个儿子,纵使他三岁习文,四岁习武,六艺皆通,在皇子中也不过是泯然众人,至少在父皇没有注意到他之前,他只是个庸才。

而他的母妃,是当今的贵妃,也是最得宠的妃子之一。

母妃的说法是望子成龙,她急切地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争气,被父皇夸赞和欣赏,明明正得盛宠,却已经开始绸缪许多,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敦促他每日卯时便起床读书,对他的教导更是严苛。

“你要比你所有的兄弟都要优秀。”

“你是母妃下半辈子的希望。”

“母亲是为了你好。”

……

诸如此类的话,母妃说过许多,苏温只觉得厌烦,却不得不听从,偶有贪玩的时候,母妃便会抱着自己哭,说自己不争气,偶尔会用木藤打自己的掌心。

日复一日的教导和熏陶,让苏温觉得,他的人生合该是这样的,等他以后要做太子,要担起重责,要接替过父皇的位置,要让母妃坐上太后的位置。

齐王殿下是自己的二哥,名为渊,这些个兄弟姐妹中,年龄最小的或许还在哪位后妃的腹中,年龄最大的已经二十几岁。

苏渊是这些孩子中最早封王的,也是最受父皇器重的一位。

都说他会成为太子殿下,前几日的家宴上一家人还其乐融融,如今却是怎么了?

苏温对这位二哥是有印象的,虽差了年岁,前两岁自己还贪玩,不慎跌入了太液池中,被路过的二哥捞了起来。

可以称得上是救命之恩,他想同二哥亲近,母妃却不让,他们口中的二哥和自己眼中见到的,为何差别这样大。

纵然他们说了许多诋毁苏渊的话,苏温表面上疏远了他,内里却还是对人亲近的,如今听了这件事,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

苏温想见在人离开前见二哥一面,回到了宫中他本来想同母妃说这件事,却见四周谨小慎微站着的宫婢,以及坐在软椅上周身绫罗绸缎的母妃。

这个宫殿太大,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周遭都是冷冰冰的物件不带多少温度。

“温儿今日功课如何,先生怎么说?”贵妃娘娘慵懒地开口,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功课。

苏温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变成了让母妃满意的言语。

等从主殿里退出来,苏温的后背渗出了汗,微风吹过,有几分凉意。

都说父皇宠他,母妃爱他,可这便是他们宠爱的表现吗?彼时的他才八岁,许多事情还不懂。

只记得听别人说的一句话:天家亲情凉薄。

那有一日,自己会落得和二哥一般的下场吗?

这夜的苏温睡的并不安稳,或许是月色太亮,也或许是担心苏渊的以后,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到了明月高悬中天的时分才勉强睡去。

未到卯时,苏温便醒了过来,出了一夜虚汗,只是一场梦魇,苏温艰难地吸了几口气,屋外的天还未亮。

梦中的场景片段般地在苏温脑海中划过:父皇考的书背不出来被母妃责罚的时候,父皇月余未来母妃宫中,母妃像个泼妇一样将怨气撒在宫婢上的场景。

泡在御池中发白肿胀的尸体,父皇发怒是眼神冰冷的说将人凌迟处死的场景……

都让年幼的苏温觉得害怕,坐在高位上的人那样冰冷,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苏温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

明明他语调还是温柔的,温柔的唤着自己的名,可自己从来不敢同人撒娇,也不敢索要什么。

你是皇子,你们之间不是普通人家的父子。

你生来高贵,并非草芥。

苏温终于从梦魇中舒缓了过来,下穿了鞋袜下床,站在窗前木木地看着这墨色的天空。

普通人家的亲情是怎样的?

他曾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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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宫婢了解过,苏温第一次见宫婢脸上见这样的神情,温柔而怀念的神情。

她说:“奴婢生在普通的人家,比不上宫里富贵,当然也比不过那些公子小姐的,不然我也不会进宫为婢了。

男耕女织的农家,爹娘生了五个孩子,奴婢排第三……”

婢女说的冗长,苏温却听得津津有味,他从未和母亲去放过纸鸢,也从未坐在父亲的肩上过。

抓鱼摸虾的日子更是想都不敢想。

父母会将好吃的让给子女,子女惹人生气了最多也就是打骂,而不会像这样要人性命。

不需要每日卯时起来念书,也不需要通习六艺,兄弟姊妹之间感情和睦。

皇家的孩子会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富贵,但也艰难,年岁渐长之后,他才渐渐地明白,他同父皇之间的关系是君臣,而同兄弟之间的关系是竞争者。

苏温终究是在苏渊离开长安之前见了人一面,皇子要出宫一趟并不难,只是齐王府层层守备,苏渊软禁其中。

“九殿下,齐王殿下如今是罪臣,您强行要进去探视或许会被牵连。”守卫是这样告诉他的。

苏温出宫只带了一名内侍跟随其后,听到守卫的言语只觉得有几分可笑,眼前的人恭恭敬敬地拜在自己的面前,是否有一天自己也被圈禁起来,而看守自己的还是这批人?

罪臣,到头来只是一个罪臣吗?

是啊,该长大了,这前朝后宫中,骨肉亲情不可信、君子之交亦不可信。

“没关系,让我进去见二哥一面。”苏温平淡的言语并不能逼迫守卫做什么,八岁的稚儿带着几分怒意的音调和神情又告诉他:“怎么?我的话不管用吗?”

“不敢。”守卫又跪了下来。

这门前的修缮装饰何等华贵,在这之前,也是许多文人仕子想要拜访的地方,红木制的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终究还是开了。

今日天空并未出太阳,云层压将下来,或许不久便要下雨了,齐王府的院中的花草许是太久无人打理,已经生了杂草。

和原来的热闹比较之下,如今尽显荒凉。

苏渊在桃树下舞剑,粉白色的花瓣落在了人的身上地上,跟着身形和剑气起舞,明明是一样的场景,却已经没有了去岁的意气风发。

俊朗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失了色彩带着淡淡的青黑,脸上长出的胡茬也不只是多久没有打理过。

二哥平日里喜欢穿月白色的衣衫,像是秋日的的那一轮圆月,高贵而又清冷,可望且不可及,如今却换上了粗布麻衫,一身褐色的衣衫是不衬眼前人的身份的。

苏温的手捏着衣衫的布料,只皱成了一团却不敢去打扰人,担忧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只觉得有几分茫然。

如今亲眼见过,才知这世事的残酷,父皇不是很疼爱苏渊吗?二哥不是很有才华吗?为什么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阿温,你怎么来了?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来呢?”苏渊的声音有几分颓丧,又有几分惊喜,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格外的突兀。

苏温此刻脑中乱的很,苏渊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就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传到了自己的耳中,直到苏渊弯下身来,这样沧桑的脸庞近在咫尺,苏温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直接伸出手去圈住了人的脖颈,扯出一抹笑来软软糯糯地叫了声:“二哥。”

苏渊被这声音叫的有几分心软,只将人抱在了自己的怀中:“阿温长高了一些,也重了一些。”

“二哥,你犯了什么错,父皇要这样罚你?”苏温拧眉,在苏渊面前,他惯喜欢刨根问底。

这世上,只有二哥会这样待自己。

“大抵是不可饶恕的错吧。”苏渊愣怔了一瞬,似乎在思索怎么回答眼前人的措辞,最后带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回答人家。

“可他是我们的父皇。”苏温自己理解的,和他二哥告诉他的,终究是不一样的,或许他要从苏渊口中听到真相,才能完全地对骨肉亲情放下执念。

“他也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苏渊凑近了苏温对人低语了几句,最后问他,“明白了吗?”

苏温只是点了点头,又复问他:“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见到二哥了?”

“也或许可以给我写信。”苏渊将人放下,捏了捏人的脸,小孩还未长开,肉肉的脸实在是可爱。

他未告诉人,纵使是书信可达,快马扬鞭也需半月。

而父皇应该不会允许阿温同自己这位罪臣接触吧,天地为炉,万物为铜,其实这世上的人,生活皆不过如此。

他见苏温便像是见到了年幼时候的自己一般,彼时的自己在深宫朝堂的逼迫下长大,被人推着去斗,去争。

如今出了长安,便再也不要回来。

苏温并没有在齐王府待多久,可消息已经传回到了宫中,众人皆道九皇子此番,怕是惹怒了陛下。

但事实却好像并非如此,这件事对于苏温来说,就像是一次意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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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机缘,让皇帝对苏温逐渐重视了起来。

皇家血脉亲情不可信,但皇帝或许是看中了苏温的赤子之心,苏温便成了顶替苏渊之后最受宠的一位皇子。

苏温对突如其来的宠爱并没有多开心,反而觉得惶恐,他将苏渊同自己说的话反复地咀嚼,

那日桃树下,苏渊说:“阿温,你要好好地活着。”

“切不可锋芒过盛,皇帝先是君主再是父皇。”

“不可与朝臣勾结,这世上,父皇才是掌控一切的人。”

“他如今才过不惑之岁,喜欢平庸之才。”

……

苏温听进去了,但他没来得及问的是:我会有一日,变成和父皇一样的人吗?

那样的凉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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