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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微虐 最后一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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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卢煦池与纪元策就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及至帐外,只嗅得一股隐约的血腥味,小侍从瘫倒在地、面如死灰,一张嘴满牙满口的鲜血——竟是惊骇之间,将自己大半块舌头直直咬了下来。

帐内鸦雀无声,纪元策掀开帘一看,却见里头密麻地挤满了侍从,血气与汗臭腥臊混杂成片。人群围成一个不成形的圈,圈内横着两具尸体,身上衣物被陈血浸透,昏黄火光下,仿佛两具深褐色的泥雕。

纪元策缓缓向前,脚踩着大片凝成豆腐似的血洼,抬脚一片黏腻。他心下涌起不安,胃袋被攫到嗓子眼里,余光见到其中一人腰间别着的玉坠,脑中才轰地一声坼裂开来。

他飞扑到那人身旁,不顾血浆溅起,啫粉似的腥齁齁挂在裤脚,打着颤翻开那人身体。触手一片黏腻,血腥窜入鼻腔,直至看清贡麟血肉模糊的脸,纪元策一颗心才沉甸甸地砸落,扬起一片陈旧的回忆,随后缓缓落下。

翰牟将士七嘴八舌,纪元策只听得只言片语,道是要为王子报仇。他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望着那块浸泡在血浆中的、通体雪白的玉坠,只觉眼中酸涩。待欲摘下那枚血色玉坠,他的余光却蓦然看到了什么,登时怔在原地。

从探子回宫报信,直至翰牟皇宫派人前往营地,前后需得小一日之久。贡麟手握兵权,又乃翰牟天选之子,此时被刺身亡,定是将掀起轩然大波。

高遂一行人蹰于帐中,前后为难、如履薄冰。一方面担忧自身难逃嫌疑,一方面亦是心怀忐忑,不知刺客来历,恐另有隐情。

王子胥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高遂抚须前后徘徊,沉浸在诸多猜测中,一时间竟未发觉纪元策的异样来。

天色大亮,山谷中朔风肆虐,未到午时竟是下起雪来。这本是今年初雪,依翰牟古籍,便是象征着祥兆。营中却一片寂静,将士侍卫们不知后事如何,又担心自己身首分离,一时人心惶惶。

纪元策掀开帘,只见卢煦池坐在帐中,毛氅未披,炉火未生,只将布巾沾了血水,细细擦拭着一副甲胄。

见纪元策进来,便问\x08道:“外头情况如何?”

纪元策不答话。

卢煦池早已料到了他的反应,又道:“那刺客是刘稷的人,本是衙门捕头,因贪墨被贬谪,却被刘稷保下,留在府中卖命。”

说着转过身来,将锃亮盔甲递到纪元策身前。

纪元策未接,沉声问道:“你认识这人?”

“十三年前,他曾将我押解至刘稷府中。”

纪元策望着他:“刘稷又为何派人刺杀贡麟?”

卢煦池直视回去:“贡麟虽沉湎酒肉,军事才能却尤为出色,五年前便助骁骑将军额尔森,携军三日尽斩东倭。刘稷虽有借翰牟之刃篡位之心,却也忌惮青年将军。将孰有能,便知胜负,收兵需得先收将。童蕲宫戒备森严不易下手,野外军营守将懈怠,恰逢外人一同前往,随意嫁祸给你我任意一个,再控诉道里通外国、与任羲阙暗中交集,激怒翰牟出兵……一石二鸟,倒是美得很。”

说着坐到月芽凳上,右手撑住腰间,招呼纪元策坐下。

纪元策笑了一声,突而敛了神色,须臾又自嘲似的短促笑了。他望向窗外,只见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满枝梢:“师父教我们练剑,切忌欲盖弥彰,切忌辗转犹疑。取腕横插,斩骨撩筋,刃尖若是逾了半寸,便要在那积雪中跪上整整一天。”

他上前一步,又倏地感到些许厌烦可怖,随即仓促退了回去。“卢师兄此前,可是一次都未被罚跪过。”

卢煦池闭着眼,轻声道:“当年那些事,提它做什么?”

纪元策压下心口滞涨:“贡麟肋下半寸创口,角度、形状、尺寸、力度…都有迹可循。别人看不出来,你却当我也看不出?”

他望向卢煦池,只见后者轻轻倚在床榻边缘,除了面颊唇际失却血色,神色却依旧无异。

“为什么?”

“……”

房中静阒无声,呼吸在隔着皮帐的凛冽中凝成一片霜。过了半柱香时间,纪元策才道:“你从田锐处得知,翰牟早在三年前便开始布兵。翰牟军力不及大漳,却口声离不开璩山要塞。贡穆虽然短视,但也明白单凭十万大军,攻不下璩山这块烫馍。有这般胆量借兵与我们,只有一种可能——早与人里应外合了。鲁党虽贪庸,却也明晓家国之义。能与贡穆暗中结党的,唯有坐生叛心的刘稷而已。”

“继续。”卢煦池道。

“刘稷这么做,便是欲借西汴之手,消磨兵力,后取其逸,一举攻下陵裕城。你早知如此,又见刺客鬼祟,便将计就计,借刀杀人,以夷制夷,将这浑水泼到刘稷身上。到时,翰牟若是出兵,则不再受刘稷鼓惑;北上盘踞前汴要塞,免于折损之虞。”

卢煦池听着点头,倒像是事不关己一般,促狭笑道:“你怎么看?”

“贡麟是无辜的。”

卢煦池笑了:“天下除了罪大恶极的几人之外,谁不是无辜的?”

朔风骤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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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帐帘的缝隙,咆哮被挤成一束尖鸣,在帐中翻腾掠过。卢煦池依旧是倚床斜斜坐着,神色轻松祥和,凛凛冬意中仿佛一具雪人。纪元策站在门口,只觉得脊背悚然。

悚然背后,绵延不绝的疲惫缓缓从四肢百骸升起,扽起后颅的幽幽迷雾。须臾之间,纪元策突然觉得困倦了。穷军渎马也好,外结内修也罢,无非是把玩一个又一个以忠义为被的棋子,啖食掠尽,无辜者亡。

他细细描摹卢煦池的眉眼,像是几个时辰前,卢煦池细细描摹他的眉眼一样。朝夕相处未曾发觉,只有被分离踩着脚后跟时,才方觉目中人眉眼竟是如此深刻,像是要深深隽在他的心中。

纪元策将氅衣披紧,想了想,又脱了下来,走近了披在卢煦池身上。卢煦池肩膀骨骼凸起,衣桁似的挂住了那件莹白绒毛大氅。纪元策叹了口气:“多吃点,太瘦了。”

卢煦池问道:“你要走了么?”

纪元策张张嘴,却也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

卢煦池又道:“我坐在这里,你若是要为他报仇,我任你杀剐。”

纪元策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摇摇头,俯身在卢煦池唇上烙下一个吻,随后只着布衣,背起箭筒,掀帐出门去了。

这个吻也像是将卢煦池啖食掠尽了。

贡穆赶到时,尸首已冻得如同木梆,血浆渗入毯中,冻成结着冰碴的细针。贡穆虽与贡麟无血缘关联,二人却有着天命笃定的缘分羁绊,更何况十多年的父慈子孝,纵然非亲生,却也炼成骨肉至亲。儿既猝薨,父亲自是惊怒悲恨相交,当即下令严查。

顺藤摸瓜,很快便水落石出。

刺客腰挂一枚细窄竹卷,边缘细刻刘府字样,卷中一张薄宣,上头寥寥几笔,眉目轮廓却与贡麟无异。

贡穆与刘稷捭阖时,本就心中局蹐,摸不出底来。此前筵席上,贡麟性急气盛,多次与刘稷言语相撞。本以为就此笑过便罢,贡穆属实未想到刘稷竟会派人下此毒手。又见那刺客浑身成了脱皮血人,只怜惜义子生性勇猛、临危不惧,两簇感情相撞,竟是愈发火起,直哀叹自己当初瞎眼。

他与刘稷合作不成,他既是想叼走璩山那块肥肉,又不知是否该直攻陵裕,踌躇许久,终于又向高遂等人伸出枝桠。

赴宴的却只有高遂一人,卢煦池病倒了。

南房屏风以上等红木浮雕而成,看着美丽却不太实用。北风破闸似的呼呼钻进房中,噗嗤一声,将炉火熄灭了。任葭忙里忙外,又是生火,又是烧水,手忙脚乱将汗巾搭在卢煦池额上时,汗巾便已经凉透了。

卢煦池满脸病态酡红,嘴唇却被冻得泛青,唇际起了细细密密一排小泡,迷糊中都痛极,连水都咽不下口。

任葭只好将筷子轻轻翘入卢煦池唇畔黏膜完好处,小心翼翼将米汤吹得温热,顺着筷身徐徐淌下。不料卢煦池牙关紧闭,昏迷中,侧颌都紧绷着,人无意识地抽搐痉挛,却也放松不下来。

大风灌进房内,米汤没喝一半,卢煦池猝然一哆嗦,将另一半呕了出去。任葭心急如焚,见三个火炉都生不出热气,干脆自己脱了外衣,钻入被中,从身后裹住卢煦池。

恍惚中,卢煦池被后背袭来的笼罩禁锢感惊得一抖,本能地挣扎起来,病中无力,只将床榻折腾地凌乱发皱。恍惚间,却听身后人喃喃道:“我愿意跟随爹爹……只盼爹爹莫要嫌弃才是。”

卢煦池想睁开眼,却又倦极,被牢牢囚在光怪陆离的噩梦中。

突而感到肩上一阵微微疼痛,之后又是缠绵湿润的触感,沿着那圈疼痛缓缓囷囷,盘旋捻转至唇舌之间,小心地避开伤处,细细密密地舔弄着自己的唇隙。

那动作骤然停住,年轻的声音猛然拔高,贴着卢煦池滚烫耳间吹了一口气,忿忿然道:“我才不管什么礼法伦常,天经地义,谁死谁活,又与我何干?”

卢煦池挣扎在梦魇中,只觉遍骨生寒。

任葭声音又温和下来,恢复了少年以往的灵动与促狭:“我只要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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