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一直不嫌这样的一个我,那一个为功名利禄奔波劳碌的我。”
他曾经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甚至分不清对错,分不清黑与白,这样的自己,让他厌恶。秦元君阖上双目,还好他年轻,他还有机会。
温良辰惭愧地垂下头,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秦元君在某些方面,甚至远远超于她。
这世上,有谁是不计回报地付出,又有谁是真正一生为善,又有谁能不愧于天地,他们,其实只是庸人罢了。
“我曾经想保护你一辈子周全,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却忘了最重要,最本质,最朴实之事,”秦元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有愤懑,我有不甘,我去抗争,我去奋斗,尔虞我诈我不怕,争权夺利我算计,因为我要爬到那最高的位置,我要让自己掌控自己,我还要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却唯独忘了,在这世上,皇权不是工具,更不是我一己私有。
他声音颤抖,几乎带着哽咽,他颤抖着嘴唇,从喉中发出一声好似释然一般嘶哑的声音:“因为,若无国,何来家。”
温良辰微微蹙眉,不禁侧过头,望向下方那片热闹之景。
只见一位母亲抱着孩子,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丈夫弯腰抱起孩童,将它举起来玩耍,二人脸上洋溢着欢快之色,孩童转过身,对着街角拄着拐杖的老人大声呼喊,老人望着一大家子和乐的生活,皱起眼角,露出幸福的笑颜。
他们仿佛离他们很遥远,却又如此之近,因为他们,恰恰便是组成整个国家的血和肉,他们就是所有人的投影,他们其实就是他们。
“母亲留给我的玉佩上,刻着‘初心’二字,我想你那一半应该是‘莫忘’。”
莫忘初心。温良辰微垂双眸,喃喃念道。
“我想,她之所以将我送去和亲王府上,便是希望我能明白,如果我不愿意回皇宫,那便安心退出圈子,去过知足常乐的日子,如果我想回来争,那便要想清楚争的意义,争的初心。”
温良辰默默无言,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忽然,温良辰抬起头,嘴唇微张,平静地说道:“当今二皇子庸庸碌碌,只知晓玩弄人心,国家在他手上,只是他利用的棋子,若他上位,世家大族必定在他的权衡下再起风云,百姓的生活越发艰难;三皇子野心勃勃,向来冲动好战,立志荡平西北,若他即位,有卫家相助,边疆必定再生事端。”
秦元君睁大双眼看着她,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之色,原来温良辰已经通透到如此地步。
“二皇子为君,贵族跋扈,民穷财尽;三皇子继承大统,国家动荡,民不聊生,此二人,都不是明君之选。”温良辰早将时势归总得十分透彻,这也是她在不知秦元君身为皇子之前,不曾投靠任何一方的原因。
如今,她却有了最好的选择。
因此,整个天下都有了最好的选择。
恍恍惚惚,温良辰似乎又想起徐正当年对秦元君望气的结论:头顶九霄日月光,足下万里烟云气。难道,自家的师祖,居然在那时便瞧出来了?
等等,还有薛扬那句“你面有羸弱之气,但若细细观之,便知你绝非等闲之辈。虽然我看不透你,但你身上因缘诸多,身边又有那人影响,今后必造杀业。”
难道,这预示着秦元君今后……温良辰又想到徐正所化解的卦像“你尚且年幼,不知弱水遇金,可使其锋钝,催其芒散,若是以金旺水,还以金清水秀的道理”,莫非是自己的缘故,才化了秦元君这一身煞?
好你们两个道士,竟然瞒得我好苦哇!
秦元君完全不知温良辰心思飘到神神道道上去了,他听闻温良辰言二皇子和三皇子不足,心中震撼莫名,他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期许地看着温良辰,他轻声问道:“你可会怪我,将心思放在他人身上?”
听闻此言,温良辰眼眶不禁一热,一整颗心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这世上,除去她的亲人,还有哪位男子心心念念都是她?
她紧紧抿着嘴唇,秦元君凑了过来,以手指揩去她眼角滚烫的泪水,心里一片心疼。
温良辰吸了吸鼻子,霍地抬起头,朝他灿然一笑道:“这样的你,才是我最爱的你。”
若你和他们一般自私自利,我如何会爱你?
若你和他们一般凉薄寡义,我如何会爱你?
我所爱的,就是你这样,胸怀宽广,顶天立地的男人啊……
温良辰扬起笑容,用自己坚定的眼神告诉他:你是我心中最英明的君主。
他执起她的手,感动得全身颤抖,几乎不能自拔。
秦元君微微垂下头,看向她的眼睛清亮,宛如黑暗中最明亮的光束,他笑容温暖,好似枯木长出最美的花,炽热而充满生机。
“知己何求。”秦元君满足地叹息一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心口,他睁开双眼,神色郑重,向他的心爱之人,用他铿锵有力的声音,诉说自己心中那最宝贵、最珍重的誓言。
“即便今后遭受任何艰难险阻,任何言语非议,我将竭尽我之能,守护你,守护天下百姓;保护你,保护大越得之不易的果实;从此以后,我会不失本心,不忘初心,为你而争,为自己而争,争得国泰民安太平年,华章盛世岁,争得天下海晏河清日,修文偃武时!我秦元君,在此立誓,君子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殿中对
转眼间便至四月二十一日殿试,秦元君乘坐马车,掀开帘子,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只见窗外夜色依然凝重,路边偶有几个昏暗的灯笼,看起来冷冷清清的,而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摇摇晃晃的,紧紧跟着一辆青釉小马车。
秦元君向马车旁,正在骑马的巨阙道:“你去后头对她们说,让她们早些回去,不必再送了。”
“是。”巨阙皱皱眉,踹了一脚马肚子,返身回去了。
出巨阙所料的是,温良辰居然乖乖回去了,得知这个消息,秦元君也愣了一下,忽然温和一笑道:“她这是怕我担心呢。”
温良辰虽然担心他,却怕他分心,影响殿试考试,所以她选择自己回去,这并不奇怪。
殿试地点设在保和殿,位于中和殿、太和殿之后,秦元君与其他贡士统一着装,黎明进入皇宫,在金水桥前点名集合。
秦元君静静站在队伍前列,凝视着这座沉默而庄严的皇宫,重重宫阙在昏暗的天色里,犹如一只蜷缩在一隅大兽。
有多少人苦苦期盼走向它,苦苦哀求它放自己进去,走不进的人伤心失落,走进去的人却逐步丧失自己。看破者失望而归,甘愿者逐渐沉沦,逐渐消弭于黑暗之中,与恶魔共舞,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看破它,打倒它,将罪恶而血腥的权力之手,变成真正济民造福的雨露。
考官的点名声逐渐响起,秦元君眼神镇定,往事却一幕幕浮现在眼中。黎明前那段最黑暗、最冰冷的的日子,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伴随着心底的不忿和抗争逐渐远去,最后成为心底那一抹不再触碰的尘埃。
东方将白,破晓已至,不远处那缓缓流淌的金水河上,泛出了淡淡的微光,五座并列的汉白玉石桥,上蟠龙望柱,下衬云板,气势长虹,它屹立在这巍峨壮丽的皇宫之中,安守在亘古不变的天地之间,见证一代又一代的帝王,和曾经属于他们的时代。
而如今,这,是属于他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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