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里间暖阁听见外头的声响,高声道:“琰儿来了,快带他进来。”一边从美人靠上扶起身来。
话音刚落,苏琰就出现在她眼前。
他额前的黑发湿哒哒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越发衬得面容似冷玉一般,美得沉郁。
然而太后看在眼里,他就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叫也不叫一声,只憋着一肚子委屈。
太后心疼地招他过来,埋怨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叫雨给淋成这样?你娘不关心你,哀家却是心疼得紧啊。你赶紧去把身上衣服换了,也不怕生病。拂绿,赶紧给他拿绢布来擦擦干。”又照常将身边的侍女摒退,只留了几个心腹照顾着。
苏琰抬眸看了太后一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默默垂下眼眸。
他就算再无心无情,说到底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苏琰拿干净的绢布擦着头发,太后的絮叨有一遭没一遭地传到耳朵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哀家沉迷山水,不在你身边,也不会允许阿政做出那般荒唐的事。更不会叫你变成这般,怎么也学不会爱惜自己的样子。”
拂绿听出太后语气里的自责,忙在一旁慰她,“太后这是何苦来呢?当年您也是有未完成的心愿,你我皆是凡尘俗子,谁又能料到后头的事呢。”
别人不知道,拂绿却清楚,太后当年并非是贪图玩乐。
先帝与太后伉俪情深,在他驾崩之后,太后的心也几乎是空了。
太后想最后送他一程,所以就趁着身子骨还硬朗,腿脚还灵便,将先帝年轻时带她游过的山水又走了一遍。
这一去便是五年。
太后回宫再见到苏琰的时候,他已经从当初那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变成一脸清冷的小少年了,安安静静,不委屈,不埋怨,事事都做得恰到好处。
可就是没有人该有的感情。
因此,太后总是懊恼那几年没能将太子护好,任由人作践成了这副样子。
听到这些话,苏琰没有丝毫波澜,若无其事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姜汤喝了起来,拂绿话落,他才淡淡地说:“祖母还提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的语气就好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
没有给太后继续自责的机会,苏琰的眼光落向侍书,侍书便会意地将手里提了半天的食盒拎过来,小心翼翼地端出那碗咸蛋黄豆腐羹。
“九香楼的厨子新出了道羹,祖母尝尝合不合口味,孙儿先去更衣了。”
苏琰正要转身走,就见太后显而易见地面色一喜,还不待她开口,拂绿便在一旁笑吟吟地道:“这可不是巧了,今日福子才带了一碗来,太后吃了大为赞赏。原是你酒楼的厨子。”
普天下知道九香楼实属苏琰的人不多,除了苏琰和暗卫,就是太后宫里的人了。
太后更是满脸笑纹,半百年纪的人了,笑意里还带了几分孩童气的得意,“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哀家不曾想,墙角竟挖到你头上去了。”
第42章无地自容
苏琰才知道,舒乐竟然受到了太后的赏识,获得了进宫做女官的资格。
他心底莫名有几分隐秘的快慰。
苏琰默默饮了一口姜汤,不动声色地道:“她配得上这份赏识。”
太后闻言,眼中含了惊喜。
太子正是风光大好的少年郎,京中不乏心仪于他的贵女。只是他自小冷漠惯了,八尺的男儿杵在那就跟块冰柱子似的,连同那些女子说一句话都不肯,更不用提有什么回应了。
听闻沈相家的千金痴心恋他,可这青葱年纪的小娘子竟被他连送了三个“滚”字,颜面扫地。
这般不留情面,哪家的姑娘还敢倾心靠近呢。
可是今日,他竟然夸了一个姑娘。
太后有意揶揄他,故作惊奇道:“哎哟,这么些年,哀家还没听太子夸过什么人呢。”
拂绿也掩唇笑道:“可不是么,奴婢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听见太子殿下开了金口夸人。”
苏琰本无知觉,经她们一提醒就开始浑身都不对劲,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佯作若无其事地去饮姜汤,耳尖早已飞上了一抹绯红。
实际上那姜汤早已被苏琰饮尽了,他这一扬下巴,喝了个空,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将碗顿了顿,好像他原本就是要去饮那最后一滴姜汤似的。
太后瞧他这兵荒马乱的光景,越发稀奇。作为一个过来人,她心里已经明了了大半。
太后忍不住扬唇笑起来,这时候她这个孙儿大概还是当局者迷,她也没挑明得太狠了,就将手边的茶拿来掩在唇边。
拂绿也在一旁掩唇,侍书更是将头深深地低下,装作看不出太子的掩饰,几人都默契地憋着笑。
搁下碗,苏琰眼眸微垂,避着太后的眼光道:“孙儿衙内还有事未处理,先告退了。”
声音还是清冷的,可太后却听出来,她这个孙儿显然是慌了。
行了礼,苏琰一刻也没多呆,逃也似的离开了慈宁宫。
待他的脚步声远了,太后这才拍着桌子笑了起来,半晌才道:“你瞧我这个孙儿,我原本觉得他这辈子都和‘情’字无缘了,不成想,这铁树开了花竟是纯情得很。”
拂绿笑道:“可不是呢,奴婢今日是瞧见稀奇光景了。依太后看,那姑娘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