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蔡恒远控制着情绪,低声小吼着。
“哦,谢谢。”成弈的双手撑着包袋,微微侧着身子,憨态成冬夜的小企鹅。
“新年快乐,wuli桃桃。”
“彤彤姐姐,你真好。”桃桃看着成弈递来的手绘屁桃红包,两眼角缝中带酸,“你怎么不等着我妈妈来接我的时候给?”
“哎,刚还说你聪明来着,怎么就变笨了。”成弈逗着她的眉尾向上拉起,小姑娘正嘟着嘴一副丑成十年前流行的流氓兔的样子,“收着吧,真零花钱。”说完便把红包塞在桃桃的帽子里,自己摆着企鹅一般的小手跑回房间。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给红包呢?”小姑娘背着手从帽子里掏出红包,捏了一下厚度,还不少。想攥紧在手里,又怕捏坏了那只手绘的屁桃。是她的宝贝,只有她和彤彤姐姐两个人知道。
她沿着床边坐下来,双手撑着床沿,这时电话屏幕显示来电。
“喂,爸爸?”
“桃桃,还没睡吗?”房间里响着李扬沙沙的烟嗓。
“爸爸,还没呢,你是不舒服吗?”桃桃绷直了身子,站起来举着手表对着嘴边好好收音。
“不用担心,这两天没给你打电话,爸爸有点....”
“爸爸,可能今年需要你替我给爷爷奶奶问声新年好了。”桃桃憋气抽了抽鼻子,又傻傻笑,“爸爸可要把他们的红包给我带到哦。”
“这么小就开始惦记着钱?”
“哪有,大红包一年就一次,爸爸。”桃桃把手里的红包摸了又摸,小手指划过粉屁桃的嘟嘟脸,一股劲扎扑进床里,托着下巴看成子由放在书桌上的一排手办,“今天我收到了今年的第一个大红包,彤彤姐姐私下给我的,我还没拆开呢,但是摸了摸,感觉数目挺多的。”
“在彤彤姐姐家里住的习惯吗?”
她翻身躺着,亲了一口红包举在空中,“我说很好,你会不高兴吗?”
“哪里的话,过的开心就是开心,我们都希望你能开心。”
“爸爸,你知道JK制服吗?还有汉服?”她定在床上,手表放在嘴边,拿着小红包轻轻扇耳边。
“没听过,你给爸爸科普一下?”
她头头是道:“爸爸,JK就是日本女孩子们穿的制服,汉服就是古代人穿的裙子啊,穿上了就像在演古装剧。”
“是吗?如果是制服的话裙子会不会太短了?大冬天穿汉服太冷了吧?”
桃桃一个鲤鱼挺坐起来,“爸爸,彤彤姐姐说我穿起来很漂亮的。”
“那你能传照片给我吗?”
“可以啊,我稍后让彤彤姐姐给你。爸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桃桃舍不得继续折腾成弈送的屁桃了,爬到枕头边上把它藏在下面。
“你讲,我能解答就解答。”
“爸爸,你为什么要伤害妈妈呢?”
桃桃把自己躲在被窝里面,包括李扬接下里可能会给的答案。
她也开始明白,这世上很多东西见不得光,包括所有人的心。她在等李扬的答案,怕自己听到真实的答案,也怕李扬满嘴胡走,但更怕李扬静默不语。
“桃桃,你真的想听吗?”
她吹了口气,手表的屏幕闪着好微弱好无助的光,照不亮这个黑漆漆的被窝,但照的亮她开始温润的眼睛。很坚定的点点头,“对,我想听,爸爸。”
“鬼迷心窍,不自觉得就想试一试,自己用暴力让人屈服的感觉。我想能怂恿我自己做这件事的原因是,我没有爱你妈妈如初。”
“桃桃,我每天都背负生活的压力你还没有出生时就被要求要喝德国的奶粉、日本的纸尿裤,请最好的阿姨照顾你,上口碑最好的早教班;你妈妈说机关幼儿园的老师教育不够发散,所以要上双语幼儿园;等你到上小学的年纪,你妈妈说公立学校的课程太死板,所以送你上了私立。对于你,对于这个家,我从一而终都是甘愿付出的,但是桃桃,人到一定的年纪,总会迫于生活,迫于无奈,迫于更多的压力。有太多我需要背负的东西,是你这个年纪所无法理解的,可能你妈妈也不想理解。”
“我做了不好的示范,但是我也不想继续对你撒谎下去,有一个事情我想你能顾全考虑一下,能否让你妈妈庭外和解?”
桃桃好生失望,她的眼泪滑下的时候就像流星在飞,落在被褥上点出一团团阴渍,可不,又像大部分流星一样,还没光临地球时就化作了灰烬,消散了。
“爸爸,既然你提出庭外和解的要求,那妈妈也一定会考虑。”桃桃嘴里哈着热气,感觉嘴里都包的是泪水,“你知道吗?我只想做你们的小孩。”
耳朵里传来成弈的敲门声,“你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她从被窝里出来,手表屏幕又亮了,李扬的声音再传来,“去吧。”
“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成弈拉着桃桃坐在床头。
她没有礼貌地闯进门是唐突的,大过年的谁都不想看一张泪涔涔的小脸,隐忍着抽泣。
“好啊。”桃桃从身后抽出一个枕头抱在怀中抬着眉毛示出好感,“我很喜欢听你讲故事的。”
“先说说练琴怎么样?”
桃桃觉得成弈就是小仙女,因为她总是有办法,领着自己跟就走。她当下只会跟着成弈走。
“那你先说。”
“我妈妈带我去琴行,问我弹钢琴行不行,我说不好。她问我为什么,我说表姐不就学这个的吗,再说了我会弹小星星。在场的老师都笑了。我妈妈让我选,我就选了二胡。天知道,大人只告诉我二胡好,学国乐的人少,以后势必吃香,但怎么没有人告诉我,电子琴拿回家乱弹都是一首曲子,但二胡没学会之前就跟锯木头一样呢?”
桃桃没收住,笑声就像夜风中的风信子,荡在房里。她好像能看见墙壁上还映着片片风姿绰影,摇摇曳曳,飘飘荡荡。
“再说跳舞吧。我真的是属于那种硬骨头的小孩,都半年了,别人早就会竖着开叉了,我好惭愧,我还是只能横开。别的小朋友都踊跃报名参加比赛,我只能下课后默默到门口找我妈妈。我妈妈帮我收着红色的舞蹈鞋,让我还是要继续跳。”
桃桃抓着成弈的手背,“那你现在还会跳舞吗?”
“会,但是是达人看了会崩溃的系列。”成弈盖住她的小手,长得真好看,白净净的又修长,还软乎乎的,她又继续玩笑道,“我想到一个更搞笑的事情,我小时候真的好做作啊,就为了展现我多么与众不同。小学生不都是学水彩或者国画吗,我就是在画室看到别的大哥哥大姐姐画素描,回家就给我妈妈讲我也要学素描。作吧?人家老师委婉拒绝,小孩子不适合素描吧,我还是说,我就是想学。”
“画了素描这个人的手都是脏兮兮的。”桃桃一脸嫌弃,“但是,画好了素描才能画水彩,是吧?”
“是的哦~所以我好不容易作的一回跑到同龄人前面,可是我高一之后就没动过颜料盒了。”成弈怂了怂肩膀。
“你为什么不画了呀,功课太忙了吗?”
“这是一个比较伤心的往事。”成弈卖关子清了清嗓子,“听吗?”
桃桃揪着她的睡衣袖子问:“哇,我说想听会不会显得我没良心?”
“反正你都拿了我的红包,还怕自己有良心?”成弈刮了下她的鼻子,爬上床裹进狭小的被窝里。
被窝即是另一面宇宙。
桃桃枕着脑袋在手上,看着眼前的人,她是什么时候认识彤彤姐姐的呢?在她好小的时候,大概四岁的样子,每一年寒暑假都会来看她。感觉有些记忆很遥远了,但是她还记得彤彤姐姐每次见她的时候都会有些许的变化,也就成了现在,很成熟的样子,可是和她讲话却一直没有变,喜欢嚷嚷像个同龄人。
成弈平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几何吊灯,好似在讲路人甲乙丙丁的故事。
“我十岁的时候,看到了我爸爸家暴我妈妈。准确说,只有那么一次,却很不幸被我偷看到了。那时候我们还住那种单位房,我的房间、我弟弟的房间还有主卧都很近,那天晚上我爸爸回家的很迟,因为是醉酒,所以我妈妈在卫生间里帮忙收拾,我听到动静后起床上厕所,结果在门缝里看到我爸爸拉住我妈妈的头发,我妈妈咬着嘴巴不敢发声去抓我爸爸的脸,两个人的样子都狰狞可怕,到最后双方在卫生间里撞的你死我活。我那时候吓哭了,大人才反应过来,门外还有我这么一个小孩在看她们表演。”
“反正我也不好给你讲述那个画面,有些细节我记得很清楚,但有些语言表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成弈摆摆手,噘着嘴:“you kown,u,你可以理解成,很夸张的打架?”
“我十六岁生日的那天,亲眼见到我爸爸出轨了。脑子一片混沌,忍了那么久的闲言碎语,怎么忍不了当事人的当头一击呢?我妈妈我弟弟都在我旁边呀,我得配合着大家的情绪镇定住自己才好啊。其实很狗血的,我在这之前还接到过我爸爸的电话,他祝我生日快乐。而后带到的礼物就是一套比较贵的水彩颜料和那一年流行的iPod。”
她嘟嘟嘴问旁边的人,知道iPod是什么吗?小孩子自是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不要紧,反正那东西都停产了。不过说回正题,我从那以后真的很恶心水粉了,有一点点PTSD的感觉,但实际又没有那么严重,就自己心里作祟,过不去。”
“彤彤姐姐,你讲偏了。”桃桃放了条腿搭在成弈腰上。
“哎,我应该继续讲什么呢?高叁的时候,从小到大玩的最好的一个朋友,也在背地里说我爸爸出轨,我和我妈我弟真的是可怜这种风言风语吧。我觉得被背叛了,家里的事情也让我我很自卑很没面子。所以我后来也犯了个错误。”
成弈停下来,看着桃桃正在伸手玩手影,一时半会儿没看出小孩比的是什么。
“大概也是因为我犯了那个错误,所以需要作出等倍的代价。佛教里叫因果。”成弈看着桃桃从被窝里支出的手指,在墙上落成了一直野狼的影子。
“我在17岁的时候碰到了这事情,那时候的我都已经有小半个成年人的思想了,原不原谅、关不关心、平不平衡都会夹杂着太多辈外界影响的因素。我有一段时间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给自己理性的空间去思考,而是一味地偏袒我妈妈,觉得她可怜,我爸爸都不爱她了为什么还要留在家里呢?”
“是不是很复杂?你还没有10岁,真的好小,看不懂很多事情,也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但是你会有一种魔力,讲出来就能将情绪消化的魔力。给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你可能就会无忧,懂吗?你今天不是讲了吗,你要做人生的大女主。大女主是从来不会在意是否带有别人的标签,也不会刻意着急去摘掉外界定义的标签。天道酬勤,最后贴自己的标签,可能是影后,可能是女配,可能是文艺女神,可能是票房黑马,做大女主这条路,有太多的可能了。当帖着自己的标签走出来时,先前被人议论的标签都是过往云烟。”
“好复杂呀,你就不能不能说的简单一点。”桃桃这时候抱着她,撒娇道,“那你后来怎么就原谅了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