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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章还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要跟您说,”周岭泉冷哂,说:“我今年三十出头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对方讷讷,也辗转知道周岭泉在港城先后也有过几个异性朋友,却都不像要认真,因此也不强求。双方无味地关怀几句,挂了电话。
人和人之间的羁绊就是复杂如斯。他幼时未从蒋思雪处得到过实质的亲人之爱,这些年却又任她和其它蒋家人回归他的生活,只是每每与她见面或是电联,总觉得她的关怀与从前记忆脱节,因而结束后多半是寡味失落的。
但又重复这种尝试。如同毒瘾。
他见梁倾还在卧室中,卧室门关着,里头水声早就歇了,等了一会儿便去敲门。
梁倾有些赧然,问,“周岭泉,你能把客厅的灯关了吗。”
周岭泉大概预感她要做什么,将灯关上,踱步至水吧,从酒柜重又拿了一瓶威士忌,斟了薄薄一杯。
水吧与卧室有些距离,他倚着岛台。
冰块落入杯中。门也开了。
下/流
卧室里只留了壁灯, 北方敞亮的月光包裹着梁倾。
有一刻周岭泉觉得她是全然透明的,像无机物,月光贯穿她, 她不过是一段撩人月色, 午夜幻想,情/-欲化身。
“过来。”周岭泉声音全哑。
梁倾走过来的时候没有声音,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没有羞赧的姿态, 望向他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浑浊的欲,只有他。
他们对彼此身心坦诚。
与周岭泉在一块儿后, 梁倾曾经回忆过从前与刘思齐在一起时, 那时候都太年轻, 不敢表达,善于假装,实践,但又避而不谈, 更遑论探索。
互相说取悦的话, 作出某些影片里看过的表情, 以为这是床笫之事的全部。
这种态度好像也映射到了他们后来的相处模式上, 只挑好事分享,只在节日相聚。
—— 可是,爱不能悬浮在这些东西之上。
后来她才领悟,男女之间若情/欲上都缺乏沟通,那么共同生活中也必然有隐瞒的时刻。
因为爱就是分享最隐晦, 最下流, 最破碎的东西。
“我还没送呢, 你怎么自己带上了。”
周岭泉衣冠整齐。他抬起手, 轻佻地, 抚摸那颗她颈间的红宝石,黯黯的,如同生了一小簇火。
他刚刚握着威士忌杯子,指尖很凉。
“难道不是送我的?那你送谁的。”梁倾垂着眼说。
“你猜。”
周岭泉低下头与她接吻,有一刻梁倾觉得他的吻很虔诚,后来不及想这些,口腔里是威士忌的浓烈,只能被他主导。
“那天晚上,我看你在舞池里,穿着那条白裙子。我心里就想,你真的好美,我当时就下了决心,我一定要送你一颗最美的红色的宝石,比血还要浓的那种颜色。那样才配得上你。是,我就是这么俗气的人。你大可以嘲笑我。梁倾,我也许不善言辞,但这世上美丽的东西我都想让你拥有。”
他抱着她,轻轻摇晃,讲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轻佻可爱的话。梁倾的心像泡在温的蜂蜜水里,咕噜咕噜,冒着泡。
好不容易得了喘气的机会,梁倾说:“周岭泉,你给我画一副画吧。像泰坦尼克号里那样。我见过你的素描,你画的真好。”
周岭泉吻她分外明亮的眼睛,说:“好。”
梁倾在书房的沙发上落座,学凯特温斯莱特的姿势横躺,觉得这一幕有种东施效颦的滑稽,但滑稽就滑稽吧,她很快乐。
很奇怪,她从小到大都不是对自己的身体自信的人,她自知并无傲人的胸/围,腰臀比,或者所谓凝脂般的肌肤,她没有闲钱去做保养或者spa,皮肤上因久坐有一些色素沉积,后/-背有痘印,腿不够修长笔直。总而言之,是非常平凡的一副躯壳。
可这一刻,她展示自己的身-/体时很舒展,并不羞赧,有一刻甚至能与rose共情。
自信被爱,便觉得自己很美。
“好看么?”她问。
“好看,左手臂再往上一些,脚尖不用绷着。”
他画钢笔速写很快,人像也一度是他强项。
待他搁笔,梁倾走过去看 —— 身体和头发的线条都简洁,唯独眼睛和唇,很出彩,是爱人执笔才能画出的神韵。
“我有这么好看的眼睛吗?”
周岭泉不回答,将她抱上面前的檀香木桌,她瑟缩着,像新生的动物。
吻自锁骨落下,她困在木的沉冷与他的热烈之间,理智还在,来得及聊天,她调侃:“诶,我问你,那天在陆析家,翻到一本你的画册。我看到你在捷克的时候给一个女人也画过画。”
周岭泉吻她侧脸,呼吸沉重,笑笑说:“这算不算吃醋。”
梁倾将他撑开一些,装作负气。
“陆析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十八岁时一门心思想成为伟大的建筑师 ”
', ' ')('他并不罢休,手自她的脖颈儿一路往下,语气却顶顶正经。
“那时我父亲却坚持让我选修金融,我与他有些争执,那个冬天没有回港城,去了东欧散心 那天捷克暴雪。是她好心收留了我,分给我一些黑面包和咖啡。她带着一个小女孩,生活窘困,住在一个阁楼上。为了感谢她,我为她画了几幅画。”
“她很美。”
梁倾还残存一些理智,爱怜地抚摸他耳后的肌肤。
寥寥三个字,周岭泉便明白,她是爱他的,也是懂得他的。
“她很善良 但是,现在不适合谈她,谈谈我们。”
他的手往下去,仿佛那里才是通往她柔软的灵魂的门。
说要谈谈的人不再说话,低头。
他犹为擅长制造一种吊诡的快乐。专属于她的。
梁倾闭着眼,轻吟出声。
檀香木的味道,醇厚绵长,末尾却辛辣无比。这点气味占据她的感官,是她与现实唯一的连接点,而有一刻这种连接也断开,她的身体仿佛在经历一场暴雨,绵绵无尽。
“周岭泉。”一种求援似的口吻。
“我在。”
而他坚定地欺身而上,用行动给予回应。
翌日周六,周岭泉先醒,梁倾在他身边睡得还沉。
她睡觉的时候爱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很依赖的姿态。这是他少数觉得被依赖的时刻。
他想起彼时社交媒体上上常有猫系犬系的标签,梁倾绝对是所谓猫系女友,大部分时候不需要人照顾,偶尔心情好了,蹭蹭人表达亲近,然后又走开去。
周岭泉侧身将她自背后揽进怀里,浅浅吻她颈后突出的骨节。
梁倾平时睡眠浅,早该被叫醒,但由于昨晚情热太过,今天辗转醒不过来,昏昏沉沉。
她糯糯地应一声,含糊道:“我困。”
周岭泉苦笑一声,赶忙拉开距离,在进一步失控前起床。
今天上午他们与那位心理医生有约。
周岭泉将早餐备好,回房间见梁倾还在睡,欺身上去哄她,捏捏她的耳垂,说:“先起来,吃口饭,车上继续睡。”
说着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又给她套上睡衣,哄她去洗漱。
梁倾清醒了些,迷朦着眼睛,坐在床上,评价:“周岭泉,你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
周岭泉好不容易将她从套头睡衣里解救出来,闻言,伸手将她头发再揉乱些,说:“想什么呢。”
心理医生姓俞,比他们略大几岁,高级心理咨询师,从业八年之后又去英国读了心理学方面的博士,最近才归国。主要研究的方向就是与创伤经历有关的泛焦虑症的治疗。
梁倾并不常与周岭泉聊起从前的经历。他也从未想过要与她坐下深聊。
语言的开解太苍白了,他能做的是给她寻找更专业的帮助。
梁倾身上一直有种坚韧沉默的生命力,周岭泉总抱有一种信念,她一定会逐渐内化从前的经历,找回某种生命的平衡,成为比现在更加笃定的人。
“先说好,如果聊得不开心,下次就不去了行么。”
“以前体验不好?”
“不好。可能有些也不够正规,有的人明明是咨询最后却到处对我指指点点起来,有的则是鸡同鸭讲。还有一次比较离谱,那人要了我的微信,后来见我不去了,便说要约我出去吃饭。”
用语言描述那段经历是十分消耗的过程,若没有回响,确实是白费功夫。周岭泉大学时期也接受过心理咨询,明白她的意思。
“就试这一次。等会结束了,你不是要带我去吃冰淇淋么,别忘了。”
“是,上次我和楚楚去西边找南佳,只有那家吴裕泰才有。虽说你不喜欢吃甜的,不过你偶尔喝茶,说不定会喜欢。那边还有好吃的烧烤和小吊梨汤。”
“没看出来,我不在,你倒是事事都想着我。”
“嘁。并没有好咩。”
梁倾嘴里这样说着,心情却又比刚刚好了些,望着窗外跟着音响里轻轻哼歌。
俞医生一头齐儿短发,面容平和,与人谈话的风格平静但克制。
梁倾讨厌虚伪的关怀过切,但与她说话让她觉得舒服。她的诊疗房间没有香氛,有一台空气净化机,制造一些最低程度的白噪音,诊疗桌上有一盘水仙,静静开着。
她们只做了最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开始聊最近的生活工作,包括与周岭泉的感情,工作上让她觉得焦虑或者情绪起伏较大的瞬间。梁倾的讲述也很克制,她对人向来有心理防线,同第一次见面的心理医生,这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好在俞医生从不强迫她延伸。
自然谈到jess,虽她们只是普通同事关系,那件事情也与她毫无关系。但她这两日确实经常想起她。
“jess有时候会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年轻时在我们县城一家国营的纺织厂当会计,她其实是很能干的人,那时候她也
', ' ')('和jess一样,去哪里都会穿一双高跟鞋。你也知道那个时候县城还是很落后的,我妈妈年轻时长得好看,打扮时髦,每次她来给我开家长会,我在同学里都特别骄傲。后来我父亲决定南下经商,我妈妈干过财会,本来也是想同他一起去的。事后回想,大概在事业上她也曾经有野心。本来他们是将我托给我爷爷奶奶照料,但临走那天,我哭到高烧进医院,他们不能误大巴,我妈便留下了。后来也再没有去成 他们离婚后,我妈不肯要我爸一分钱,也不肯让我爷爷接济她,那些年国营企业改革,她不知为什么放弃了会计的工作,后来去了卷烟厂的流水线 直到遇到我继父。”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聊聊你的继父。”
梁倾盯着那株水仙,缓缓道。
“虽然他死在我面前,但其实这些年我很少想起他,或者为他的死感到抱歉。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不是反社会人格,才会对生命的剥夺如此冷漠。”
俞医生并不为她下结论,只是问她,“离开你母亲前往江城,这个选择是否到现在仍然让你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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