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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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

梁倾是被门铃吵醒的。懒得睁眼, 又转了个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嘟囔了一声。她睡得极踏实, 假期心中无事, 醒不过来,像要补足一年的睡眠。

周岭泉似是去应了门,但没人说话, 室内一阵窸窣。她昏昏沉沉,闭着眼问:“几点了。”

“十一点了。起来吧。早餐来了, 等会凉了。”

他踱到她床侧, 将手机放在床头, 说:“你手机响了几声。”

梁倾这才清醒一些,将鼻子和嘴都埋在被子里,眯着一双眼睛傻瞧他。

周岭泉也是刚醒,头发乱糟糟的, 睡衣外随意套了件米色卫衣。他很少穿这么浅的颜色, 梁倾觉得新奇。

“看什么呢。”他本想掐她的脸, 又觉得这动作也过于亲昵, 便往她头上按了一按。

“看周总什么时候给我发红包。”

“我怎么记得你昨天说江城平辈之间不给红包。”

“你大我三四岁,不算平辈。”

“那你叫声叔叔我听听。”周岭泉慵慵懒懒,索性往她床边一坐。

梁倾也不是什么不禁调侃的小姑娘,说:“周总还有这种癖好。”

两人直觉这是有些危险的话题,都停顿一下, 周岭泉说:“摸摸你枕头下面。”

梁倾将被子掀开些, 伸手往枕头下一掏, 还真掏出个厚厚的红包来。

“ 你这也”

拿人手短, 她不再跟他抬杠, 过年红包也没有推辞的道理,便嘴甜道:“周总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周岭泉爽朗一笑,按开窗帘,起身去洗漱。

梁倾被光刺得躲进被子里,表示抗议。

在枕头下放红包,是她小时候记忆中的事情,昨夜他们谈天时她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倒是记得。

昨夜被林小瑶言中一半。除夕夜道路封冻,确实叫不到车。

但他们之间并没有擦枪走火—— 再开一间房多少有点故作姿态,最后梁倾睡床,周岭泉睡沙发,一夜相安无事。

周岭泉洗漱的功夫,梁倾也起身,两人各自换了衣服,在窗前对坐吃早餐,都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雪景,有种新年改头换面的新鲜感,梁倾吃几口便看一眼。

“你今天什么安排。”梁倾问。

“中午有个视频会。其他倒没什么。你呢?”

“我想去医院看一眼我妈,晚一些我舅舅邀你去家里吃饭,你去么?”

“去 你去医院需要我一起么?”

“当然不需要。我又不是小孩子。”梁倾将小馄饨在舌尖转了转,口齿含混,心无挂碍的样子,“那到时候再见啦。”

早餐结束,便再无逗留的动机。

她打车去了医院,疗养部的前坪小院与侧街仅一墙之隔,林慕茹刚入院那几年梁倾也不敢经常露面,多是趁着病人午后活动时间站在这墙外看几眼。

起起落落又回到这里。十分落俗套的戏剧效果。

今日林慕茹并未出来活动,大概是下雪的缘故,林小瑶说他们下午也要再来探望,梁倾便并未再往里走。只是立在原地。

雪后生冷生冷的,她手脚没了知觉,情绪也没了起伏。平淡地想起当年,二十一岁,站在此处无数次痛哭。

那时林慕茹情况不稳定,有时认不出她,有时认出了,又问她曹家华去了哪里,有时又像从前那样责怪她干预她的婚姻。

忽然见门口那儿有阵动静,护工推出来一个女人,却不是林慕茹。

这人梁倾也眼熟,这些年也一直在这儿住着,大概六十出头,听其他家属说她小女儿有严重的抑郁症,与她吵嘴,半夜从小区楼顶上跳了下去。之后她与丈夫离了婚,再后来便到了这里。偶尔有娘家的亲戚来探望。

梁倾从未见她说过话,或有过什么生动的表情。像一株渐黄的植物,等待腐朽的结局。

护工将她推到阳光下,便去做手上活计。梁倾见她呆坐于树下,大概这一阵有太阳,新雪稍融,落了她满肩满头,遇热化成水,沿她脸颊滴落。她仍没有反应,也没有表情。

梁倾见这一幕,背上一紧,如梦初醒,逃也似地离开了。

出了医院侧街,本想叫车,临时改变主意,便坐了两站公交,想去沿江散步看雪景。

今日初一,大概在本地过年的人娱乐项目不多,不过十二点光景,江边人却不少,多是携家带口玩雪或是拍雪景的,穿得也是一团喜气。

她正漫无目的地走,忽地小腿被撞了一下,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带着小老虎头的帽子,攥着她的裤子仰头对她傻笑流口水。

“不好意思。”孩子的母亲有些手忙脚乱,上前来把那孩子抱起来。

梁倾微笑,觉得这女人面熟,忽听到一个更熟悉的声音。

“梁倾?”

江城确实不大,散个步也能遇见前男友。

刘思齐的妻子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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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在不远处玩雪。

他们二人站定在栏杆旁寒暄。

江景萧瑟,芦苇倒伏,是枯水期,江滩裸露,结冰的地方映出灰蓝的天。

“小朋友很可爱。”梁倾说。

“谢谢。刚满一岁。对了,你还在南城工作么?”刘思齐问。

他们上次匆匆一面是在南城的早茶楼,今日仔细打量,才觉得刘思齐变化不小,也许是为人父母的缘故,稳重很多,也有些发福。与她记忆中的轻狂模样相去甚远。

刘思齐亦打量她。比起茶楼一面的锐气,她此时疏离而平和。

“不,年中去了北城。你呢,还在南城吗?父母还好么?”

从前他们恋爱时,刘思齐也经常带她回家吃饭,他父母待她很和蔼。

“挺好的。我爸今年退休了。你呢 你父母还好么?”

“我爸去年去世了。我妈还是老样子。”

“节哀。”

这话题不应景,梁倾后悔自己实话实说。两人沉默一阵,刘思齐问,“你呢?身体 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梁倾侧首微笑。

大四那年曹家华出事后不久,林慕茹便入院接受治疗,病情一波三折,医药费用开销不小,虽有林家帮衬,但梁倾到底过意不去,贺灼那儿是公益组织工资微薄,她便在校外兼职教少儿英语。

三点一线,疲于奔命。

那段时间是毕业季,寝室里大家各自忙于实习出国之类,家中出了事,她便谁也没说。

最动荡的那段日子,陪在她身边的倒是刘思齐。

大概因疏于照顾自身,又或者积郁成疾,好不容易林慕茹那头安顿下来,她有一日却因惊恐发作而就医,继而被诊断为广泛性焦虑障碍。

甚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作诱因,只是她那日走在街上,偶然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摔倒,头在花坛沿的尖角上磕出了血。

这些年她坚持吃药,情况控制得不错,并不影响工作生活。只是确实再也无法回到少年时代情绪充沛轻盈的时候。

“ 我欠你一句道歉。当时分手时,我并没有对你诚实。是我出轨了。”

“没什么。都过去了。”梁倾笑,示意他自己要继续往前走,语气平淡地说:“我也一直没有谢谢过你,当年我家里出事,是你陪在我身边。”

两人礼貌地告别,目光并未再有交汇。

梁倾继续沿江而行,路边愈发热闹,卖剪纸中国结的,卖糖葫芦的,一家三口堆雪人,一家五口拍照,小狗都穿着红色的小马甲。

而江心小岛白茫茫一片。

她心绪并不消沉,只是独自在人潮中走着,难免觉得孤独。

又走了一段,买了烤红薯吃。

与周岭泉约在了附近商场见面,他说去她家蹭饭,总不能空手,请她做导购。

下了沿江路的台阶,正走到斑马线处等红灯,低下头在群里抢红包,再抬头时却见马路对面站着个熟人。

周岭泉穿黑衣大衣,立在红红绿绿的人群里,孑然一身的清冷。正看她。

红灯转绿,梁倾不自觉地加快步伐。

“怎么就这么巧。”梁倾说。

“也不算巧合,你说的那个商场与沿江路之间最近的便是这条路线。”

“欸,你们理科生说话都这么煞风景吗。”梁倾调侃。

周岭泉笑,问:“你们文科生都喜欢背着人偷偷吃好吃的吗。”

梁倾晃晃手里半个烤红薯说:“谁叫你没有口福,这都凉啦。等会路上再见到,我请客 看不出来你还喜欢吃这些。”

“小时候北城到处都有。那时候大概是长个头,怎么都吃不饱,放了学吃个烤红薯,回家还能吃三碗饭。”

“那你小时候还那么瘦。”

周岭泉一顿。

“那天在陆析家吃饭。看了他小时候的照片,里面有你。”梁倾解释。她想起那些画,本想问问他在欧洲时的经历,却又怕破坏节日氛围,换了话题,说:“过年之后你会回北城么?小馒喊你声干爹,你都没去看过几次。”

“只能尽量。前段时间太忙了,我爸又病了。公司那边要处理的事情多。”

“那北城那个旧城改造项目呢。”

“我哥哥接手了。”

他轻描淡写,语气平常。

梁倾却难免心惊。

项目中途换帅。看来他父亲一病倒,有人便已经坐不住了,他又是周启泓一手拔上来的,有多少双眼睛等着要看他楼起楼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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