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倾午夜转醒一次,见他背对着她对窗卧着。剪影似山峦,黑沉沉一片,拦在她面前,拦得人世都渺渺茫茫,只剩窗上一轮月,照见她再清晰不过的心事。
她在黑夜中沉静地想,若贫瘠的人造词汇能概括此刻,那只能是 ‘爱’。
“譬如现在?”
“大概是的罢。”
梁倾答道,但不看他,只看那缥缈的城市。难以想象在那样光明的陆地上,曾有一个不具名的雨夜,令他们相遇过。
周岭泉不再说下一句。
人在爱欲面前陡然变得脆弱。他厌恶任何脆弱和失序,因此向来主动回避爱欲的表达。到今日,他才察觉,回避已变成了某种无能和残破。
梁倾是如此磊落的一个爱人。
在这样的人面前,他意识到说什么都显得虚伪。
沉默一会儿,周岭泉只能避重就轻,换上素日对着她时那种倦倦的笑,道,“若是告别,总是要拥抱一下的。”
梁倾默了默,吁出一口气,投进他怀里。两人圈着抱着,贴得紧紧的,在海风里发抖,却再没有别的动作。
她发觉,他们往日种种亲密,却从未认真拥抱过。除去那次,在北城机场的停车场。那时还是下雪时节。
如今是夏天了。
扎实,无波澜的拥抱。
梁倾错觉,若他们不动,这瞬间就能风干石化,地老天荒。
想到这些,她在他胸前闷着声儿,说,“若是现在陨石撞地球,或是海底火山喷发,我们死在这儿,便是两具尸骨,缠在一块儿。等一千年过去,后来的人或是别的智慧生物,他们若是考古,光是将你的和我的骨头分出来都要花好些时候。他们最后一定会结论说‘这两个愚蠢的人类一定是死于相爱的时候。’”
这笑话太应景。
两人各自无声笑着,都在黑暗里垂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读张爱玲,没读懂其中的爱情,但记住了这一块招牌的名字。
文明社会烧尽,烧出两个自私的人的一点真心。我想不到还有比这更好的爱情了。
北城八月
北城盛夏, 一种无遮拦的炙烈。超市冷气大开,空气里有蔬果成熟的腥气,又有面包新鲜出炉的甜香。
“牛肉卷买几盒?算下来我们有六个人, 是不是得买三盒。我一个人就能吃一盒。”何楚悦问。
“买个四五盒囤着也行。丸子要么。”梁倾隔着购物车费力地撑开冰柜, 回头问。
“要要要!牛肉丸芝士丸都来点。我记得瑶妹儿喜欢吃芝士丸。”
“行。等会再去买瓶大可乐吧。她也爱喝。”
“我也爱喝。对了,你弟喜欢吃啥。”
梁倾低头在各色火锅丸子间挑选,迟疑道:“还真不知道。”
“我想想 男孩子嘛。多买点肉肯定是没错的 要不等会再去凉菜那边买点手撕鸡, 下饭。 ”
这是北城八月末。
这三个月过得实在匆忙,因而几乎缺乏实感。像小时候坐卧铺的夜车, 摇摇晃晃, 关了灯的车厢看出去, 山高水远,有种无所寄托的脱力感。
梁倾于六月中搬到了北城,恰逢何楚悦原本租住的房子也即将到期,两人于是另寻了一处离梁倾办公楼更近的公寓。
九十年代的职工小区, 小两居室, 带一个露天阳台, 虽然没有电梯, 小区也老旧些,但房子当初交给房屋中介后进行过翻新,里头简洁干净,加之离地铁近,且附近商场超市齐备。
她们住了两月, 陆续添置物品, 打扫整理, 总算有了家的温馨感。
除了梁倾自己的生活变动之外, 还有另一件事情有些说头 —— 六月高考季。
梁倾辗转得知梁行舟最终放弃了出国留学, 参加了高考,考入了北城l大,倒也是好事一桩。虽之前的事情让姐弟俩多少有些隔阂,不过梁行舟来了北城,梁倾自然没有不照顾的道理。
梁行舟是独自一人来报道的,多半是他自己的主意。
梁倾在北城这头接了他,后又请了一天假陪他安顿,又去他宿舍晃了一圈,购置了基础的蚊帐被褥之类。理科院校的男生宿舍,条件实在一般,好在他那些室友瞧着都是朴素好相处的男生。
另一头倒是林小瑶,她心态稳定超常发挥,竟险险考入了r大,据林韬说,连她高中班主任一提起这事儿都啧啧称奇,直说她是一匹“黑马”。不过林小瑶显然不认同,说她不过是“正常发挥”。
不过这显然已不再重要。
在过了三个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众星拱月的舒服日子后,林小瑶也昂首挺胸独自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自然,梁倾为了安顿她,又是一阵忙碌。但好在林小瑶天性乐观,适应能力极强,又有眼力见,除了第一天见到北方没有隔间的公共澡堂颇为震悚之外,也是适应良好。
正逢何楚悦最近接了个与某奢侈品香水的合作,拍了支视频,一次性进
', ' ')('账大几万,也算是喜事一桩,两人一商量,便把两个刚刚跨入大学的小朋友并上姚南佳与陆析叫来温居吃饭。
到了家,二人先开空调,虽已是日落时分,提了一手东西回来还是难免出汗。何楚悦进浴室洗漱,梁倾便急着将那些饮料放进冰箱。
进厨房随意洗了把脸,换一身居家些的衣服,踏进厨房备菜,一把青菜还未摘完,门铃便响了起来。
何楚悦去应门,过一会儿听她对这头喊:“你弟弟来了。”
梁倾倒没想到他是第一个过来的,l大到东四环这边地铁得转三次。她放了手中的青菜,赶紧去门口迎人。
这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 梁行舟军训刚刚结束,身上穿件迷彩t恤,人比从前黑了一大圈,愈发显得瘦。
他今天行前问能不能带些衣物来洗,因此现下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包裹,有种“我来逃难了”的滑稽。
梁行舟并非是个十分自来熟的个性,因是第一次见何楚悦很是拘谨,见梁倾过来,倒是松了一口气,说:“姐,我是不是来早了。”
“没,来得正好,一会儿帮我打下手。”
梁倾领他进门,说,“怎么晒这么黑,买的防晒霜没用?”
“刚开始两天用了,”梁行舟到底是小孩子,方才来时热得一脖子都是汗,此时迫不及待凑到空调前吹风,眯着眼道:“后来懒得涂了,太黏糊了,受不了。”
“军训刚结束,还没来得及洗衣服吧?”
“嗯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昨天洗衣房排队排到了楼梯间,而且 那洗衣机用来洗什么的都有”
看来梁行舟与她一样,有些轻微洁癖。
“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用洗衣机。”
梁倾给他倒了杯水,站在浴室前招招手,梁行舟随她走过去,在洗衣机前单膝蹲下。
浴室未开灯,梁倾望着他头顶上两个旋儿,毛茸茸的,不知为何心中柔软极了。
她一边换模式,一边道:“以后你若是周末有空,都可以带着东西来我这儿洗,顺便吃顿饭。往冬天走了,暖气也足,吃顿饭的功夫就能干了。”
“嗯 ”梁行舟小狗似的瓮声瓮气答。
“要帮你往里放么。”梁倾说着弯腰去够他那个行李包。
被梁行舟一把抓住说,“味儿不好闻,我自己来。姐,你这儿有消毒液么。”
梁倾从壁橱里取了递给他。见他将衣物胡乱往洗衣机里头塞。
一会儿滚筒滚起来,钝重的噪音在浴室里被放大,使得两人都理所当然地沉默一阵。
梁倾望着他的侧脸,不留神,想起梁坤去世的那夜,寂寂的回廊,风贯穿时的呜咽,生命的无法挽留
多亏洗衣机的噪音,提醒她仍身处热闹的人世间。
“姐姐,可儿眼睛好多了,她现在已经回家休养了,只是要继续去复查。”
“那就好。”
“姐姐。那天我不该为难你。你对我一直很好我知道你也有要用钱的地方 ”
梁倾伸手揉一把他的头,道:“小孩子家家的,事儿不要挂在心上。开开心心读书。等会洗好了,来厨房给我帮忙。”
过一会儿姚南佳也到了。
姚南佳预产期就在月底,好在她孕期一切无虞,饮食科学,还坚持适量运动,加之她身材高大,因此除了这两月孕肚变得较为可观之外,人并没有变得十分臃肿。
何楚悦安他俩在沙发上落座,便急吼吼地去架火锅了。
梁倾方才在厨房忙活,此时领着梁行舟出来打招呼。
“你好呀小帅哥。”姚南佳冲他笑。
梁行舟有些腼腆地冲她颔首,便去了浴室整理衣服。
梁倾挨着姚南佳坐下,轻轻抚了抚她的肚子道,“最后这两个月是不是最辛苦。”
“其他倒还好,就是睡觉老是睡不好,没办法平躺。”
“当妈真不容易。等小朋友出来了,你预备怎么办,请月嫂还是去月子中心?之后是你父母来帮忙嘛?”
“我和老陆商量了,月子就去月子中心,省事省心,过了月子,就不与我爸妈同住了,他们住得近,想来看随时能来,其余时候就我俩一块儿带孩子。”
“老陆这个人一向靠谱,我和楚楚都放心。反正到时候需要我和楚楚的时候,你尽管开口。对了 陆析今天怎么没和你一块儿”
“本来是要一起的,公司临时有点事儿耽误了,等会儿过来。这几个月他也是够不容易的,一边要忙着照顾我,我去哪儿都是他车接车送,一边他也想赶着把公司紧要的工作在我生之前结了,这样之后就能休假照顾我 我情绪倒是挺稳定的,倒是他,这个月眼见着焦虑得人都瘦了一圈。”
“南佳姐,喝水。”
梁行舟在阳台晾好了衣服,此时细心递了杯温水来。
“倒是你,这么帅的弟弟,藏着掖着,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姚南佳打趣,又冲梁行舟道:“大学还习惯
', ' ')('吗?”
梁行舟不是那种自来熟的性子,但家教极好,此时便立在壁灯下垂着眼睛答话,“挺好的,宿舍人都挺好相处的。”
“你这么帅,高中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吧。有女朋友么?”姚南佳八卦道。
“之前有 分手了 ”
梁倾想多半就是之前在商场见过的那个女孩儿。
“嗨,没事儿,别着急,大学四年呢,学校里总能遇上合眼缘的。来来来,你跟姐姐说说,你喜欢啥样儿的”
梁倾推推她,说:“ 别吓着人家。”
梁行舟脸皮薄,耳根红了一截儿,趁她俩插科打诨,又钻进厨房给何楚悦帮手去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