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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俗的
梁倾的这一天实在是过得乏善可陈, 到底是临周末,几方中介的人都来得格外晚,放眼一看还坚持早到的都是她这样中低年级的人。典型的上有老下有小。
而她底下那个‘小’今天倒是来得不算晚, 她方放下电脑, 正查看文件,宋子虞就婀娜地走了进来。
到底是年轻,她前几天也跟着她熬夜, 昨晚睡饱了,眼看就都补了回来。
只见她走到梁倾面前, 递给她一杯咖啡, 又眨巴着眼睛叫她:“梁倾姐, 喝咖啡。休息得好不好。”
梁倾觉得这小丫头今天格外谄媚,猜她是因为昨天犯了错的缘故,也没有作多想。
又是一天的忙碌。
七点刚过。
好歹是周五,她打算放宋子虞早点回去休息, 自己也想早于平时离开, 虽不知道周岭泉早上那句‘来接她’的话是否还算数, 但也有些隐秘的期盼, 又不愿细究内心,只以工作太累想早点休息作借口。
宋子虞正欢天喜地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凑向还在伏案的梁倾细声问:“梁倾姐,我今天早上去买咖啡的时候,看到有人送你来上班。”
她顿了顿, 又凑得更近, 八卦道:“那是你男朋友吗?好像很帅的样子!”
宋子虞的声音甜甜的, 又充满活力, 像裹着蜜的薄脆饼干。
梁倾一时未反应过来, 目光仍落在面前的文书上,眼睛聚焦了片刻,字都认得,连不成句。
她说:“不是,只是朋友啦。”
梁倾觉得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做作,有种故作轻松姿态的嫌疑。
“哦,好吧。”宋子虞拉长了声音,”我昨晚去你房间找你借吹风,你都不在,我以为你 嘿嘿嘿。”
“想什么呢。”
梁倾这才回过头,对她浅浅一笑,做了个赶人的手势。
宋子虞识趣地抬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便一溜烟跑了。
梁倾换回伏案的姿势,又因无法集中精神而向窗外望去。
是港城光怪陆离的都市小景。那些写字楼,高高矮矮,都彻夜亮着,里边空空的,等着人来填满又离开,像一个一个孤独的心房。
邮件提示音响,她回过神来,转头认真阅读起邮件—— 又顺手将手机反扣
——像是要把方才的对话扣在这个机器盒子里。连同那些掩耳盗铃般的心绪,隐秘的甜,命定的酸楚。
工作余量比想象中的琐碎,梁倾再抬头时是晚上已近十一点。她将手机翻过来,果然周岭泉曾找过她。两条微信,一通电话,看时间是半小时之前。
她站起身,慢慢吞吞收拾东西,又与会议室里还剩下的几人插科打诨一阵,再看已是半个钟头,这才下楼去路边打车。
尚未抬手拦车,电话又进来了,她将手机握在手里,觉得发烫,半晌才接起来。
“怎么不接电话。”
“刚刚有点忙。”
“结束了?”
“嗯。我现在回酒店休息,今天有点累。”她主动说。
“你回头。”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自灯影下划过,停在马路对面。后车窗滑下来,露出周岭泉的脸。梁倾站在马路这头愣了一愣,无奈地一笑。
今天少有地是司机开车,梁倾走近,见他一身正装,领带扯松了一大截,工整清俊极了。
“你喝酒了?”
梁倾坐上车,闻到淡淡的酒气,见他脸颊上有些红,忍不住凑上去些看,却见他别扭地撇开脸,只说:“喝了点。不多。”
梁倾察觉异样,将手背覆在他额头上一试,是烫的。
“你发烧了?”
“嗯,有一点,可能是刚刚吹了风。”
“去医院吧?”
“不用,刚吃了点药。回加列山道。”他后一句用粤语回,车便平稳地驶出去,司机目不斜视。
“刚刚没看手机。你等很久了?”梁倾问他。
“还好。”他答,靠在后座上微阖着眼睛。
“怎么不先回去休息。你不用等我的。”
“早上不是说好了?”他平静地说。
梁倾没再作声,不敢跟一个病号纠结他突然的较真。见他没有再跟她搭话的力气,便兀自看窗外,想起方才与宋子虞的对话。
倏忽而过的光和影,点亮窗玻璃上她惘然的脸,和她身边坐着的人的西装一角。
一阵沉默。
忽感觉周岭泉的手缠上她的,很烫,翻过她的,在她右手食指的指节上反复摩挲,如同示弱。
她察觉出更胜以往的旖旎,大概因为有第三人在场,反而让这克制更加悸动。
梁倾只在他这儿容易心软,于是也扣了手腕,用指腹摩挲他的指节,叹息似的怪道:“谁叫你昨晚要那样吹风。”
周岭泉仿佛在等她的回应,这才拖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膝头,说:“还不是想你开心
', ' ')('一点。我睡一会儿,到家叫我。”
梁倾听着他鼻息,望着他们交缠的双手,沉静在这夜里想着 —— 她差点做了扫兴的人。
与他在一起,她明明从来不求那些陈词滥调的东西——不要消磨,不要敞亮和端庄,不要文明世界里男男女女的那一套。
那样好无趣。
车还未驶入山中,周岭泉就已经陷入深睡。
梦境里是他在水中,是高中的游泳馆的水池里,那是个玻璃顶的建筑,从水中往上看,天是荧蓝的,神秘地流动着。
林永菁坐在池沿上,周岭泉虽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听到她张扬地笑着在与别人调情。
他在水底静谧地躺着,想象,她褐色的猫一样的狭长眸子会如何眯起来,零星雀斑,干枯的嘴唇。她的小腿浸在池子里,雪一样白,或许不准确,更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的颜色。
后来场景一转,她已经被他压在身下,慵懒地挑衅地看着他,她是个热情的情人,成为他的女朋友,只是她的游戏。
周岭泉无端觉得痛苦,在本该灭顶快乐的瞬间。
他睁开眼,见车早已停在了地库,司机走了,梁倾倒是还在,枕着他右臂,也阖着眼睛,但他一动,她就醒了,抬起头来倦倦地看他。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就半小时。”
“怎么没叫我。”
“看你睡得太沉了,想让你再睡一会儿。”
“你倒是体贴,怎么自己睡得比我还沉。”他玩笑道。
“哪有的事儿,”
梁倾见他神色比方才好些,也放下心来同他玩笑,此时微微坐起身推推他,道:“不然能如何,总不能让我在这儿独自欣赏睡美男吧。”
周岭泉展眉轻笑,抬手轻轻一扯梁倾的胳膊,她不肯往他怀里去,只是抱起膝盖蜷在他身边,问:“你今天遇到什么事儿了。”
“怎么?”
“看你情绪不好。”
“这么明显么 也没有什么。只是去了个不舒服的场合。”
“那个裴伊伊也在吗。你家人想撮合你们?”
“算是吧。”周岭泉耐心地答。
“为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生意啊,家世啊,之类的。”
“好draa,好封建。”梁倾也温和地笑着评论。
两人都不做声了,梁倾抬眼见窗外,见车库一盏悬灯,两只飞蛾拼命往上撞着,不知疲倦的一种愚蠢。
“我看那些小报上写,比起你哥哥你爸爸更偏疼你。”
周岭泉笑笑,说,”他们说的大概是真话。不知道南佳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出身多少有些不光彩。但我还是幸运,有个处处为我着想铺路的好父亲。”
他的话真真假假,梁倾辨不清,只能抬头去看他的神情。见那盏悬灯落下锋利光影,将他嘴角的一抹浅笑斜斜劈开。
梁倾看着平白有些心惊,生怕其中突然溢出鲜血来。
“你会和她结婚吗。”
“不一定,但我会和跟她差不多的人结婚。”
“要是你像你哥哥一样拒绝安排呢。”
“我想我没有这样的选择。我和我哥哥,并不相同。”
“我想你也不是没有,只是选另一条路,对你来说就意味着失去。”
他顿了顿,爱怜地抚了抚她腮后的肌肤,像是赞赏她的聪慧。
“可以这样说。”
“那你害怕失去什么呢。”她安静地问。
他的手落入她的发间,卷起她的一缕头发,轻佻地把玩。
“无非是那些最俗的东西吧。地位,权力,金钱和连带来的所有东西。我是个很贪婪的人,我这么说,你一定看不起我,可是没有这些,我自觉与一具尸骸无异。”
“我想这些东西你现在都是拥有的。”
“是。”
“怎么我觉得你还是不够快乐呢。”
周岭泉像是因为疲惫又阖上眼睛,不一会儿偏过头捏捏梁倾的脸,车库里暗淡,她的眼睛里分外亮,闪闪烁烁,像条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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