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嘛,多少有些傲气在身上。
他们也奇怪自己为何要给一个庚字班的学生布置功课,甲乙丙丁午己庚辛,水平差这么多,真的有必要吗?
后来他们中有人去问了庚玄班的先生,得知岑鲸之前请假,长公主殿下也未让庚玄班的先生把功课记下托人送去,便觉得长公主此举是因为岑鲸被指婚给了燕兰庭。
殿下或是想让出身低微的岑鲸高低讨个才女的名声,不至于配不上当朝宰相。
一想到如此费事麻烦就为让一个姑娘嫁得好听,甲字班的先生们批改起她的功课来越发不耐烦。
所以当赵老先生拿岑鲸的功课来炫耀时,他们还都挺惊讶,旁人要是为了讨好长公主和燕丞相,硬把岑鲸捧成才女他们信,可赵老先生是谁,书院大老远从曲州请来的大儒,也是书院最早一批来教书的,德高望重,就连长公主也敬重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
老先生还怪贴心,把岑鲸过往的所有功课都带来了,众人忙接过来看,根据时间排序,岑鲸的水平确实在一点点往上提升,再一看赵老先生在那些功课上批注的字,众人都有些自愧不如。
这就是他们和老先生的差距啊!
赵老先生这么一炫耀不要紧,岑鲸可就麻烦了。
学生的功课会在先生批改后还给学生做笔记,等做完笔记还得再交上去给书院保存。
这样等哪个学生功成名就,书院还能拿他们曾经的功课出来做榜样。
因此岑鲸过往交的功课,那些先生们都能找到。
他们没有相互商量,甚至藏着掩着不告诉旁人,学老先生的样子把岑鲸在过往功课上犯的错都挑出来细细讲解,等下回送功课,把这些都给岑鲸送了过去。
岑鲸面对诸位先生的态度转变,稍微有些懵。
但还好那几位先生正当盛年,岑鲸也不怕气着他们,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写起功课来能偷懒就偷懒,希望这几位先生能早点放弃她。
直到一日旬休,一位甲字班的先生登门来找白春毅,恰逢白志远在家,父子俩好好招待了这位先生。
先生也没客气,特意夸赞了白春毅,知道白春毅是第一次下考场,还叮嘱了他不少细节,听得白家父子连连道谢。
眼看着说得差不多了,先生才问白家是不是还有两位姑娘也在书院读书。
白志远顺着话头提起岑鲸,那位先生便说岑鲸也算自己半个学生,还说自己觉得她潜能无限,只是家中不比书院,没有管束难免怠惰,让白志远平日也多监督监督。
白志远嘴上应下,心里却想这位先生恐怕不知道岑鲸快要嫁人了,所以才会催促岑鲸专注学业。
之后先生离开,白志远把岑鲸叫来,意思意思让岑鲸在家无聊就多看看书,毕竟人先生都来说了,但更多的还是要跟白夫人学管家,免得嫁入相府后什么都不会,被人笑话。
岑鲸原也不打算把舅舅叮嘱她好好学习的话放在心上,可以一听舅舅又说让她跟着舅母学管家,她突然觉得读书也没什么不好,还专门问听风,上门来叮嘱她学习的先生是哪一位。
如今虽有女子书院,可世人依旧觉得女子嫁人后就该专心后宅,求学作甚,又不是姑娘了,因此那位先生的叮嘱正合了岑鲸的脾性,岑鲸觉得自己不该辜负对方的一片好心,便开始用心去做那位先生的功课。
没多久,那位先生也炫耀起了自己的成果,还谦虚地表示不是自己教得好,是岑鲸确实有天赋,也多亏赵老先生慧眼识珠,才没埋没这样好的苗子。
其他先生面上哈哈哈地恭喜,心里多少有些酸。
这么有天赋的学生,赵老先生和那谁都能教好,怎么唯独自己不行?难道是自己技不如人?
之后他们一打听,得知那谁去过一趟白府,一下就明白了关窍。
对此,不少先生都认为一个快要嫁人的女学生而已,不至于这么大费周折,学不好就学不好呗,书院又不是没学生了,但也有先生想证明自己,于是便在给岑鲸的功课里夹了篇劝学的小作文,满篇苦口婆心,看得岑鲸不好意思再敷衍。
岑鲸没想到,她认真对待的第三个科目越发证实了她的潜能,且那位写小作文的先生不仅能写,还很能说,日常里也是个喜欢拉踩又争强好胜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执着在岑鲸身上耗费这么大功夫。
他拐着弯抹着角地挑起了旁人的怒火,因此几句话炫耀完,让给岑鲸布置功课,却又没得到岑鲸认真对待的先生们心里都憋了一口气。
……
这天,岑鲸在屋里和偷偷来找她的岑奕闲聊。
岑奕过阵子就要离京,这段时间每天都会抽空来岑鲸这,还和岑鲸聊到许多外头的事情,倒是比燕兰庭用书信告诉岑鲸要快许多。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分别的日子原来越近,岑奕的话也越来越少,并频繁在岑鲸面前提到“我不放心”四个字。
岑鲸:“京城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岑奕:“可那日在月华寺,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已经死了。
岑奕没办法把那个字说出口,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百无禁忌的少年,如今也有了忌讳的字眼。
岑鲸还想说什么,突然挽霜从外头跑进来,说是外头来了位书院的女先生,专门来找她的。
岑鲸纳闷,及时躲到屋外的岑奕则啧了一声,不满自己和岑鲸独处的时间被打扰,满脸不爽。
岑鲸换了衣服去见那位女先生。
女先生在书院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女扮男装中的举人,被请去书院后本是在寻常班级教书,却意外展现了教书的才能,被一步步升到了甲字班。
女先生话音温婉,举止利落,三两句就跟岑鲸阐明了由赵老先生起头的炫耀行为,并道明自己的来意,直白地表示自己不甘落于人后,所以仗着自己的性别优势,光明正大来给岑鲸进行辅导。
岑鲸试图婉拒:“……这也太麻烦你了。”
女先生笑靥如花:“不麻烦,抓紧吧,我一个半时辰后还有课得赶回去,可不能耽误了。”
岑鲸:“……”
你们甲字班的先生,好胜心这么重的吗?
第66章这待遇传出去,岑鲸的风头……
岑鲸被迫卷入甲字班先生们的斗争中,被女先生拉着,一对一上了快半个时辰的课。
课后女先生离开白府赶回书院,岑鲸则回了自在居。
岑奕还在,岑鲸让挽霜去厨房给自己找点热的吃食,挽霜一走他就从窗户那翻了进来,当着岑鲸的面埋怨萧卿颜:“你劳心劳力这么多年,歇一歇怎么了,殿下为什么非要勉强你?”
岑鲸吃了块桌上的点心,点心放久了有些冷,她佐上热茶水咽下,稍微垫了垫肚子:“殿下的想法,不难理解。”
岑奕竖起耳朵听岑鲸讲,倒是跟以前听岑吞舟讲话的态度一模一样。
岑鲸:“越是懒散度日,能拢在手心里的东西就越少,且谁也不能保证会一直有人护着我,做我的靠山,所以比起不停给我庇护,她自是更希望我能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在自己手中。”
与其把安稳放在别人手上,不如自己来捍卫这份安稳,靠山靠水都不如靠自己,倒也符合萧卿颜一贯的作风。
岑奕本想说“怎么不能保证,我又不是死的”,可一想到自己没几日便要离京,此后鞭长莫及,又谈何“护佑”。
这么一想,萧卿颜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岑奕不甘心极了,要不是岑鲸身体不好经不起长途跋涉,他真想捎带上岑鲸一块走。
可惜眼下他无力改变局面,只能对岑鲸说:“你好好养身子,等你养好了,我就来带你走,把你放我身边,谁也欺负不了你。”
去边境啊,岑鲸想了想,若是能去一趟倒也挺好,她想见见恭王妃,恭王妃当年也必然听说了她的死讯,如今信件往来频繁,恭王妃多半以为她当初是诈死,而不是联想到借尸还魂,要真见上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她。
岑奕说完又想到:“或者等处理完西耀之事,我就想办法回京,当初是燕兰庭把我弄出去的,我再叫他把我弄回来。”
至于怎么“叫”,岑奕没打算跟岑鲸展开细讲。
岑鲸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岑奕,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于是提醒:“你好好同他说,可别再掐他脖子了。”
岑奕:“他若识相些,我自然不会动他。”
岑鲸笑着喝了一口热茶,初春的暖阳照得屋里很暖和,岑奕沉默片刻,唤道:“哥。”
岑鲸放下茶杯:“嗯?”
岑奕旧事重提:“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真的要和燕兰庭成婚吗?”
岑奕反对这门婚事也不单单是因为他不喜欢燕兰庭,更因为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兄长,会有嫁给别人当妻子的一天。
太离谱了,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岑鲸虽然把岑奕留的纸条毁尸灭迹,可还是耐不住岑奕三不五时地来跟她确认,问她是不是真的要嫁给燕兰庭。
起初岑鲸还挺不好意思,颇有些当着自家小孩的面老牛吃嫩草的心虚感。
后来岑奕问得多了,岑鲸的脸皮也就厚了,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给予回复:“嗯。”
就像萧卿颜评价的那样,岑奕在外头无论多凶悍,面对养大自己的岑鲸,总是会收起自己的利爪獠牙。
所以当岑鲸又一次给他肯定的回答,他的反应并不怎么激烈,就是变得蔫蔫的,估计还是接受不了。
岑鲸半点没有要因为岑奕而退让的意思,她已经舍弃过燕兰庭一回了,所以这次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再坚持一下。
至于弟弟的心情,嗐,年轻人总要受点挫折的,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岑鲸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弟弟的脑袋。
……
转眼二月下旬,岑奕率兵离京,岑鲸起了个大早,偷偷跑到城外去送他。
为了不让白家人知道,岑鲸故技重施,借口到玉蝶楼,把挽霜丢下等她,再从玉蝶楼后门乘马车离开。
云息给她准备的马车还算低调,岑鲸刚踩上脚踏,马车帘子就被人从里头掀开,另有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岑鲸一愣,随即搭上那只手钻进车里,问:“你怎么来了?”
车外,车夫将脚踏收起,驾车前往城门口。
车内,燕兰庭给岑鲸递了一包刚买来的芝麻饼,还热着,香气扑鼻:“和你一块去送岑奕。”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怕岑奕会将岑鲸带走。
虽然他也明白岑奕早已不是不懂事的熊小孩,不可能罔顾岑鲸的身体健康意气用事,可他还是怕,又猜到岑鲸会让云息这边备马车,就提前赶来了玉蝶楼。
马车一路出城行到城外长坡,等了许久才等来岑奕与他率领的亲兵。
岑奕大老远看到站在马车旁的岑鲸,回头跟手下说了什么,随即驱马离队,奔向马车。
“哥!”岑奕下马,大步走到岑鲸面前:“我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呢。”
岑鲸笑道:“怎么可能不送。”
岑鲸和岑奕在马车旁说了几句话,眼看着岑奕的亲兵要走远了,两人才道了别。
岑奕上马离去,半路回了下头,高声让岑鲸早些回城,天冷别在外头硬杵着。
岑鲸抬起手挥了挥,表示自己知道了。
从头到尾,岑奕都当燕兰庭不存在。
燕兰庭也不介意,他看着岑奕归队,之后整支队伍渐行渐远,一直到看不见,才劝岑鲸上马车。
车夫架着马车回城,路上燕兰庭想起岑奕那一声“哥”,低声问岑鲸:“你没告诉他,你本就是女子?”
岑鲸假装惊讶:“你知道?”
燕兰庭:“……瑞晋殿下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