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回来的。”小露回道。
“打的?什个车?什个颜色?”
“红色夏利车。”
“小露,你不用再说造话了!白色桑塔纳,平头男龟三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了又想急个套?”
“。。。。。。”
阿明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挥起的拳头缓缓地又放了下来。他如同坠入深渊般彻底崩溃了,眼前墨册铁黑,耳边只听得荒凉的旷野上有无数孤魂野鬼在啼嚎,渐渐地这些孤魂野鬼向他围来,青面獠牙清晰可见了,紧接着它们张牙舞爪地要抓他的脸,撕他的胸膛。
“滚!臭货!”阿明怒吼。
“我会走的,用不着你叫!”小露鄙视。
雯雯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起来。阿明看着女儿,心中不忍,便点起烟,闷着个头儿,再不言语。
96年元月中旬的一天,阿明画着,忽然左眼痛得厉害,眼花得连颜色都看不清了。之前他肩痛、腰痛、喉咙痛连续一个月,并不在意,想想是职业之故,好撑就撑下去。这眼花如果是每天晚上辅导女儿功课引起的,也不至于如此厉害。他撑不下去了,就到市一医院去检查。检查结果,左眼原先1.5的视力变成了0.1,是萎缩性裂孔,引起之因,可能是有一小点拌有松香水的油漆滴落在眼珠上,这点油漆粘久了,就造成了裂孔,很难治愈。
“命运多舛呀!命运多舛呀!”阿明从医院出来,喟叹不已。
因为在春节前要赶画好广告,阿明打针吃药休息了三天,纱布蒙着眼儿,成了独眼龙,又去画画。
“爸爸,你眼睛病成这样了,就不要去画画了。”那一天,去少年宫唱歌的路上,女儿说。
“不行呀!赶不出画要扣许多工钱的。”阿明说。
“如果你眼睛瞎了,我的功课谁来辅导呢?”
“爸爸还有另一只眼。”
“两只眼都瞎了呢?”
“那只能靠你自己了。”
“爸爸,我不要你瞎!不要你瞎!”
“雯雯,观世音菩萨会保佑爸爸的,不会瞎的。”
“观世音菩萨是谁呀?”
“她是个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神仙。”
“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她住在哪里?”
“普陀山。”
“普陀山在哪里?”
“在浙江的东海上。”
“那你过年的时候带我去看看她,好吗?”
“乖女儿,爸爸有空会带你去的。”
那时凤起路还没全部拓宽好,阿明在靠近中山北路旁的巨大广告牌上画“奥普浴霸”广告。那是一个北方大爷的头像,戴着一顶便帽,穿着一件军大袍,古铜色的瘦削的脸儿布满了皱纹,极像爸爸锡顺的脸。
这是一张历尽风霜的脸,也是一张饱尝艰辛的脸。阿爸和姆妈因性格不和、生活困难,也曾闹过离婚,但为了子女都放弃了这一念头,阿爸前头拉车,姆妈后头推车,风风雨雨,几年如一日,上那高高长长的赤山埠坡儿去,向最后的终点拉去。
而如今,他和小露还未到坡头,便有“总有一天”,这令阿明不寒而栗。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画像,想着女儿可爱的脸庞,黯然神伤,边画边不自禁地掉下泪儿来。
年三十一早,小露带女儿出门没再回来,没人通知阿明去杨家门还是去横河桥过除夕。他没脸孔打电话去问,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地过。到了午夜,噼噼啪啪的鞕炮声惊醒了昏昏沉沉睡着的阿明,他睁开眼,家里依然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预感到这“总有一天”快来到了,看了又看那张笑得很灿烂的结婚照,双眼渐渐模糊了。
大年初一早上小露来,进屋来动了一下抽屉,没待阿明开口便走了。他起床翻了她动过的抽屉,结婚证、独生子女证和国库券、银行存折等都不见了。
一个礼拜后,小露晚上来,提出是协议离婚,还是上法院离婚。阿明坚决不肯,说到最后,除非女儿归他才同意离婚。她拿走了两只皮箱。。。。。。
【注释】
1灰黜黜:杭州话,有些灰暗之意。
2乌交交:杭州话,有些乌黑之意。
3晦气搭煞:杭州话,不吉利、倒霉,此指颜色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