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魚喽!快来买啰!唧唧活1的鲫鱼、鳊鱼,不买没啰!”阿明大声吆卖着。
这一天他总算从湖墅大兜里水产批发部2.60元一斤批到了一篰儿约80斤成色很好的鱼,便摆在门市部门口叫卖。
由于离菜场和农贸市场太近,生意不见得好,光零零卖禽副产品完成营业指标差不多,为了赚出工资来,阿明动起了卖鱼的念头,便将横河里用过的两只鱼桶儿拿了过来。这是断鱼腥的日子,但从外地来的鱼有时也会有,都在运河边儿的大兜里批发。前三天由于成色不好,所以赚得很少。这一篰儿鲫鱼、鳊鱼统货不错,所以他卖得很起劲。
粗大的梧桐树儿在寒风中瑟瑟作响,枝枝杈杈上的毛栗果儿飘下无数细毛毛来,蜷缩在枝头上的黄叶儿已不多了,晨光照着,干瘪得像老人的脸。十七八根电话线儿横穿于树与树之间,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不足十米宽的庆春路上渐渐人来人往了,偶尔有几辆公交车交会,鸣着刺耳的喇叭在人流里缓缓驶行。
门市部在丁字路口一横的中间。这时,从对过的刀茅巷里走过一个臂腕上套着小篮儿的老太婆来,到了他的鱼摊儿前。她上穿一件黑绸面大花儿的棉袄,下着一条黑色灯芯绒裤,足穿一双簇新铮亮的棉皮鞋,白雪雪的头发梳得极整齐,一把头套在脑后一只黑色的发袋里,很是清秀的样子。
老太婆的肤色保养得极好,白白净净,一点儿也不干麸麸2,手腕上套着一只玉镯儿,指头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拄着一根精致的亮漆的龙头拐杖。她用拐杖敲了一敲盛着鲫鱼的脸盆,好像在问多少钱一斤。那鱼儿活颠起来,有一条跳出了盆外,水儿溅到了她的脚高头。
“啧啧啧”,老太婆发出一连声尖叫,边颠脚儿,边用拐杖把那条鱼儿拔开去。
“三块二一斤。”阿明弯身把鱼儿放回盆里去。
“六、七两的小鲫鱼要卖三块二?”老太婆又啧啧起来。
“三块一,再少不卖。”
“鱼儿小,刺儿多,价钱便宜些,盆里的我都买去。”
“你说多少?”
“二块八。”
“我进价也要二块九,不卖不卖!”
“小同志,不瞒你说,这种小鱼儿我是傍都不傍的,是买回去给我家的小咪咪吃的,二块九,怎么样?”
“二块九,我为人民服务啊,不卖!你买给猫儿吃,这条死鳊鱼你二块八拿去。”
“噢唷,我家小咪咪嘴巴刁得很,从来不吃死鱼儿的,这样的,就二块九。”
“三块一,要买就买,不买拉倒。”
“那价钱依你,鱼要随我挑的。”
老太婆弯下身来,把一脸盆鱼儿倒在地上,紧接着又把另一盆也倒在地上。
“老太婆!你有毛病呀?鱼都倒出来作啥,要死的!”
“它死,不是我死。我年纪大了,眼睛花了,看不灵清,哪条活,哪条不活,倒出来看得清爽些。”
“鱼都一样的,有啥个看得灵清,看不灵清?”
“小同志,现在的世道,骗子多,贼骨头多,做随便啥个事体都要看看灵清,免得上当受骗。”
“我卖鱼,一不骗你,二不偷你,你弄得介慌兮兮作啥?”
“哎呀,小同志,无奸不成商呀!还有我巷子里,三日两头有贼骨头来偷的,不是这家被偷,就是那家被偷。我们居民区有个老奶奶,比我大六岁,最近死掉了。早两年她子女给她做九十大寿,一双三寸金莲绣花鞋在解百门口都被人偷走了,气得她当时就差点儿死掉。小同志,你说说看,这小鞋子贼骨头偷去有啥个用?所以嘛,现在做随便啥个事体,都要小心点,你说。。。。。。”
“好了!好了!老太婆,你表再多说了!二块九卖两条给你!”
“小同志,你前头就骂我是‘老太婆’,所以我说嘛,菜贩子也好,瓜贩子也好,鱼贩子也好,都是没文化、没素质、没教养的人做做的。。。。。。”
“好了!好了!你表碎烦了,到底要不要卖?”
“你这个价格我并不是买不起呀!只是眼下的物价那个涨呀,三分、五分一斤的青菜涨到了五毛、六毛,你说我们老太婆是不是要精打细算些?等你变老头儿了,说不定棺材都买不起了,我说得对。。。。。。”
“好了!好了!你快买了走吧!”
“小同志,你要赶我走?做生意要和气生财嘛!我们手脚不便了,不想你做**,至少也不能赶我们呀,如果跌倒了,你是有责任的噢!”
“好!好!老奶奶,你千万不要跌倒!千万不要跌倒!这条鳊鱼就送给你的小咪咪吃吧!”
“我人就不吃呢?”
“老奶奶,人要吃!要吃!二块八给你!”
“二块六。”
“好!好!二块六!二块六!”
“来六条。”
老太婆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对面去了,阿明这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几乎要掉出泪儿来了。“绣花鞋”、“贼骨头”、“鱼贩子”、“没文化”、“做**”,这些字眼如雷贯耳,又似一枚枚尖针戳向他的心头,戳得他好痛好痛。尤其那双绣花鞋,也许是杭城太小,也许冥冥中是有因果报应,被老太婆这么一说,总在他的眼面前晃来晃去,仿佛向他讨还寿数似的,令他內疚万分。
“哈,阿明是个鱼贩子,是个没文化的人!”
阿明正自嘲着,大街上忽然响起了锣号声、哀乐声。他吃了一惊,循声望去,东头的路上,缓缓开过来几辆夏利出租车,还鸣着喇叭。那车儿四周,都缠绑着黑纱,车头引擎盖前,一朵大黑花格外惹人眼儿。车子后头许多人,家属捧着一个小伙子的遗像,边走边哭。
没有人来买鱼了,都嗡上去看热闹。阿明放下秤,也到路边去看。一打听,原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做夜班时被抢劫杀害了。这是杭城第一个被杀害的人,阿明听得头皮心3阵阵发凉,汗毛支管都笃起来了。
“唉!活着就好!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