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山就又昏睡过去。
张启山瞅着心若针扎,只好给他掖了掖被角,蹬鞋上床在日山的床上蹭了一席之地。被明楼笑话“实在没有出息”,他不以为意,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要哪门子出息?今日又如法炮制,把日山冰凉的脚搁腿中间暖着,日山烧得双颊发红、四肢冰凉、浑身盗汗。张启山拧了布巾给人揩拭,温度慢慢降下来的时候,日山也迷迷糊糊的醒了。
青年目光朦胧的眨了两下,沙涩的呢喃:“佛爷……?”
张启山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在他侧颊上吻了一口:“夫人好睡?”
日山被这个称呼惊了一跳,胸口伤处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被张启山搂起来喂了点水。“疼了就是真的,你小子不在地府,更没做梦,不用怀疑。”
日山的眼睛依旧茫然地轻眨。
张启山连日来被雨水浇冷的心在这几下忽闪中倏而暖了回来,他凑上去慢慢在副官苍白的嘴唇上吻了吻,干脆就贴着那柔软的唇上说:“张日山,给我生个娃娃。”
副官的眉头甫地拢起,透出些许说不明的委屈。
张启山忽然就明白了“千言难解相思扣”这话的含义了,战场上、地宫中都无所畏惧的张大佛爷一时间倒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慌乱地喋喋不休:“原先我不和你说一些事,是我说了,你却信不过。年少时是我做得不好,让日山受委屈了,我后来总想着如果一直对你好,经年日久你就懂了。老爷们也不适合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但是真遇到事,什么都不讲还是会引起误会的。”
他这几日酝酿了太久,一旦开口,外人面前冰山似的张大佛爷像是也变得话唠起来:“我之前去北平除了帮二爷,还为了求两味药,一味是‘蓝蛇胆’,一味是‘麒麟竭’,是为了给你治疗不孕,也为了给你补身子。但鬼车的案子悬而未决,又有日本商会虎视眈眈,我为了防止被动,除明楼之外没对任何人说过那两味药是给你的,就连八爷九爷都有所保留。当然,我也存了怕你多想的意思,毕竟家里的钱都是一年多来弟兄们用命搏的,孩子也不是说有就能有。”他深吸一口气,“我惯不会说话,你就听个意思。我张启山……不是特别在意孩子,张家规矩无情,我也并不希望我的后代再被烙上‘穷奇’的屈辱印记。”
副官一下攥紧了他的手,他重伤没有力气,张启山却能明白对方的心思。自己倒叫个重伤患心疼了,张启山失笑,顿了会儿极郑重的道:“但日山,我很期待、十分期待,我和你的孩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慢慢抚上了日山的小腹,“洞房那一夜,是家主对不住你,日后再给你补办。虽然你自请做我副官,但我一直将你当做夫人,只是唯恐唐突了、再让你忧思,才想找个‘最合适的时机’,但现在回头看看,我两个百无禁忌的,表个白还挑什么黄道吉日?”
日山怔怔的,听到这话下意识咳嗽了声。
“东北生的老大,你迟迟才告诉我,为夫就不追究了。但肚子里这个,我很喜欢,所以你和他,都要保重,都要好好的。”张启山在日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揉了揉:“只不过在我心里,你永远比孩子重要。我当时也存了怕你不顾身体强为我要孩子的念头,才瞒下很多事。我张启山也是普通人,希望我的爱人安好,孩儿康健。”
日山骤然红了眼眶,信息太多:夫人、蓝蛇胆、老大、二宝儿、爱人、重要……他讷讷说不出话来,佛爷说的一切都令他面红耳赤,胸口疼得厉害,却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所以我那时候才和尹新月吼,说我并不需要你为我生,若你不能健康,我张启山宁可——”
青年军官立刻扎挣着用手掩住张启山的唇,牵到伤势疼得闷哼一声,垂首强忍。
“疼别忍着,和启山哥说。”
这个称呼,让日山骤然抬眸。
张启山瞧着那双通红的桃花眼,倒还是头一遭知道自己能这般舌灿莲花:“不然日山以为,哥那日和尹新月说的‘心上人’是指谁?原来老子日日将夫人捆在床上插来肏去,你都当我是发泄过剩的精力了?况且我何曾说过夺你姓氏?怕是这墓里的仙魔作祟。你听好,你张日山生是我张启山的人,死、是我张启山的鬼。”
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张副官喉结滚动,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在做梦,这梦太过于美妙,美得他头晕目眩。
直到张启山掐了下他的虎口,棋盘张的家主维持了一如既往的霸道,翻身骑在了他身上,避开伤势双臂撑于青年肩侧:“叫声‘启山哥’来听听。”他刮了下日山的鼻尖,“挺记仇啊,老子二十岁吼你一句,你就记了八年,咱们俩谁更小气?”
“是属下……”日山习惯性地张嘴就认错,被张启山瞪着,立刻又没什么底气的跟着道歉。“佛爷,对不起……”
张启山知道自己的小Sub一时转不过弯来,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随后是嘴唇。唇上传来的温度像是突然凿开了心坎儿上的寒冰,冻结了三千尺的冰层逐渐自表面一点点地裂开,许许多多曾经刻意忽略的、不敢相信的事忽然翻上心田——
藏在主卧抽屉里那些羞人的小道具。
明明不通医理,却放在案头硬要通读的《伤寒杂病论》。
下斗的时候披在肩头的衣物,揣在包裹里的甜栗。
赶大早起床时偶尔会相互穿错的里衣内裤。
阻止自己在家书里写“已辞去少夫人”一事。
情事时常会抓着自己吻遍身体。
还有基本不曾离开手腕的二响环……
于是那些曾经抽打心房宛若凌迟的字句一时间反倒记不清了,其实和家主又怎么会有隔夜仇?说到底,不过是怕自己般配不上,那些曾潜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委屈,竟都渐渐地疼了起来。他不会表达,就只能乖巧又温顺的任由张启山吻他,然后讷讷启唇回应。
张启山吻到了一脸泪。
家里这个揣着盒子炮能以一打十,扛着老八能翻山越岭,吊上绳子就能摸金下斗的副官,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山洞深幽,连抽噎都带上了回音,让张副官臊得从脖梗红到面颊,索性侧头将脸埋进被褥里。张启山看着他的动作才真真切切的记起来,日山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自己二十岁的时候还在胡天胡地,在父亲的庇佑下恨不得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为了所谓的“婚恋自由”就能杀到老宅去找日山的麻烦。
而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已能替自己将张府上上下下治理的井井有条,甚至为自己生了一个孩子。
从来很懂事,一直很听话,将喜怒哀乐全部藏在恭谨温顺背后,这是他爱慕的方式,但自己原先不懂,喝骂他像个傀儡,嗤笑他并不懂真正的感情。压抑的哭声逐渐放开,又羞赧的闷在被子里,直到张启山拉开被褥换成自己的唇。于是他听到一声声哽咽的“启山哥”,像是要把缺失八年的份儿一起喊回来。
张启山任由他喊,避着伤势将人搂入怀中。
“我在,乖。”
最后一层薄冰也碎了,张副官变成了张少夫人,臊得连脚趾也要蜷起,出了一身汗,再过一会儿大约烧也能退了。
张启山在给日山擦身子,原先下斗时受伤相互包扎不是没有过,但解开了心结,就比平素恭谨忧心更多了几分旖旎。张启山倒是才晓得日山如此可爱,还是不太经逗,一逗就脸红,却也不再和原先一样一味生受,被他撩得受不住了也会试探着请求或反击,倒颇有些数年前少年初见时的模样。原来并不是日山变了,只是以前不敢再在他面前坦露心性罢了。
他要把这些都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