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刚进入司令部,就见一个邮递员心急火燎的闯进来。
这架势一般都是有紧急信件或重要军令,他就将人拦下从中翻看,果见到有一封给自己的加急电报,取出之后才将剩余的扔到门房。他拿着电报一面拆一面往楼上走,却在上到半途的时候生生刹住脚步,原因无他,因为拍电报的,是尹新月。
这位尹大小姐家财万贯,电报都拍的洋洋洒洒不惜字数,只是吸引张启山注意的却是电报上的内容——
张启山,没想到是我吧?对,就是被你撵回家的尹新月。我告诉你,我可是不会轻饶过你的,姑奶奶喜欢你,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个小白眼狼!不过呢,我也是留了一手,我不管张曰山那厮是如何哄劝你的,但是我好心提醒你,“麒麟竭”他是找你骗来补身子的,“蓝蛇胆”他是意欲给你怀孩子。你可得感激我留了心眼,“麒麟竭”现在在本姑娘手上,所以张曰山如果吃了蓝蛇胆,身体只会更糟糕。你要是想谢谢我,就来洛阳熊耳山找我吧。
那张电报几乎顷刻就在张启山手中化为齑粉。
似乎一切在此时都有了答案,忧虑、失眠、头晕、恶心、疲劳……张启山只觉得现在他该把尹新月挑在竹竿上用霰弹枪虐杀,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他一口恶气顶上胸膛压的眼前一黑,胳膊却在此时被人扶住了。
“佛爷?”
是日山的声音。
张启山回神,伸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见他一身葱绿军装站在自己身侧,些微苍白的脸上满是担心。
“我没事。”他攥了攥副官的手,将还握着电报碎屑的另一只手藏到身后,运起内劲将那些碎片彻底化成灰烬。但是他以为副官没瞧见,却忘了张日山也是张家训练出来一等一的好手,对他的言行又是格外上心,他“没瞧见”,也只是“佛爷并不希望他看见”罢了,所以未置一词,直到张启山表明需要立刻启程去一趟洛阳,单独。
副官慌了,佛爷已经找了其他亲兵来“帮衬”他的工作,当是嫌他工作失利,现在连非政府的事宜也不让他追随……是彻底嫌他这个副手做的不称职么?
他双膝一屈跪在张启山的办公室内:“佛爷,求您带上属下!”声音中的恳切与恐惧遮掩不住。
张启山心中骂道,难道是自己不想带么?日山事事处处都妥帖得体,但这他妈的是尹新月!保不齐见了面再出个什么岔子呢?更何况他是万不想让日山知道自己是去讨要“麒麟竭”的,否则苦瞒许久的买药一事不就曝光了?更何况倾尽家财是小,若让日山知道是自己给他服用蓝蛇胆导致他身体抱恙,该会寻思“自己宁可要个孩子也不顾及他的身体”吧?张启山眉心紧拧,是解释也不行,吐露也不行,脸色憋到泛黑只得用力拍了拍日山肩头:“别犟,你好好看家。我们两个如果都走了岂不是空门大露?”他想了想又道,“在家也别乱跑,你身体不大好。有事指派给那几个亲兵去做,不会就口头教一教,都不是什么笨人。”
日山闻言抬头,一张本就不红润的脸上血色尽褪——佛爷,这是不要自己了么?
果然,那些兵派来就是让自己训导成新的副官人选的,都练好了……自己也就没什么用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的,佛爷……果真是嫌弃自己给他添了太多的麻烦。也对,没人会喜欢病病歪歪、信期不稳定,且每月会对自己发情的下属,不但效率低微,还觊觎上司。自己情动时那些自作聪明偷偷腻厚的小动作,都可能会让佛爷在不经意间犯恶心吧?
毕竟,他很脏。
他记得自己在劳工营时被日本人侮辱,又恍惚想起不久前佛爷还将他吊在藏宝阁中那次“很重要”的训导,霎时自嘲,真是太将自己当一回事了——佛爷是如何人品,素来妥帖又负责,连自己少年时死皮赖脸的贴上去都会当做弟弟善待,而现下追随他出身入死,又怎么会再开口驱逐?甚至可能连自己的“不孕”都记成了他的责任。他涩然苦笑,直觉还真的是自个儿不识好歹,佛爷恶心他却又可怜他,不好说出口,更不便撵走,所以只好让那些亲兵逐渐顶替,日后把自己当个闲人养着,张府还不至于吝啬一双筷子。这已经是最平和、最体面的做法了。偏偏是自己不识趣……还非要往佛爷面前凑。
他心底瞬间凄凉,只觉着坤泽做成他这样,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心口猝然发闷,一阵气血往上翻涌,他连忙垂着头狠命的咽下去,熬得眼尾通红。
张启山又哪知道自家这小坤泽一时间不言语,心里竟会拐了这许多弯?觉察到人情绪不对连忙将他拽起来:“我去去就回,你好好看家。”他庆幸没同日山多言,没说都胡乱寻思成这样了,真说自己去会尹新月没准回来就真得“日山”了!
青年讷讷地点头,末了乖顺的应了声:“是,佛爷。”
那声“是”和原来一样铿锵坚定,仿佛前面是万丈悬崖他都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张启山瞅着又疼宠又好笑,伸手替他理了理领子,想着其他的沟通还是先等料理完尹新月、补养好身体,再把人拐到床上好好“亲近”着说才对。他心里把日山近来的状况大多数归咎到“蓝蛇胆”身上,自责不仔细的同时就也对人的其他症状、思虑忽略过去。只心心念念想着赶去洛阳,就算是抢也得把“麒麟竭”给抢回来!
张启山走的很快,上午安排好了一众事物,下午便出发了。
他走得太着急,所以并没太注意张副官送他去火车站时被军帽帽檐遮住的不舍眼神,自然也就没有看到,火车远远驶离长沙后,日山瞬间扑出扶着站台立柱干呕的身影。
屋漏偏逢连夜雨。
副官有些摇晃地走回府邸就接到了管家递来的一件包裹,说是从东北过来的,指明要给“张府少夫人”。日山呆了呆,细细一想居然也快有两年没被人这样称呼了。
之前他和佛爷颠沛在逃难途中无法给家里寄信报平安,也是今年张府落成,他才抽空给家里去了信。写信的时候本想说出自己已经辞去“少夫人”的事,但被佛爷说了不郑重,自己又唯恐孩子在家中受委屈,横竖思量还是等让佛爷知道了孩子的事,待省亲时再亲自前去请罪。
却不想来信还是让人一阵尴尬。
他暗自庆幸没让佛爷瞧见,否则更是惹人膈应,点点头谢过管家,抱着包裹回到房间,上楼的时候头闷闷发晕、胸口也堵,扶住栏杆才让自己没栽下去,他喟叹怎么身体越发不中用了,想来这模样佛爷不愿意他当副官实在是情有可原。他找了裁纸刀拆开了牛皮纸,原来是家里给他寄了些补身子的药,还有一封家书。他将药搁在一边先去看信,信封被打开的时候一张照片跃入眼帘——
照片是黑白的,上面是个小小的孩子,穿着锦缎袄子坐在红木椅上,双手似有些紧张、又十足有气派的抓握住圈椅两侧的扶手,胖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上笑出两个软糯糯的小酒窝,大而明亮的眼睛,上翘的眼尾和自己日常在镜中看见的容颜有六七分相似。
日山低呼了一声,柔和的微笑浮上唇角,他甚至来不及看书信,手指便经不住抚上了照片,似乎隔着纸张就可以摸到那个软软的孩子。
那是他的儿子呐。
他心头一酸,更觉得对不住孩子,出生五天便丢下他追着家主出门了,连乳名都没能敲定,仍是落在纸上一排排寄托着美好愿景的字迹。也不知道……长老们给他取了个什么乳名,到今天也足有两岁了,若是自己在身边,该会叫“爹爹”了吧?“妈妈”也好的。他的思绪却猝然中断,猛地不舍的又摸了一下照片上的小人儿,才猝然红了眼眶,拉开椅子坐下拔出钢笔在照片背后的左下角,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