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你说,小妮是怎么让季老娘被她摆布的?!”张兴柱手都在抖。
还用问么?!什么事情在她手里有制衡对方的价值?!
张兴柱闭上了眼睛,脸色很白,道:“这丫头,怎么能……老姑只说—句她还不如季老娘,结果,她用事实证明,她的确比季老娘强的多,狠的多!瞧瞧,这手段!”
张兴柱咬牙道:“我早说过要她把这些烂在肚子里。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这是想要把季老娘捏在手里拿捏,还是什么意思?!”
张融融反倒很轻松,道:“只能说这个丫头是个狠的,为了自己的目的,自己的名声都不顾忌,都可以用来作引子。她无所谓。她想要做到的事情,哪怕是威胁别人,或是牺牲自己,都要做到。兴柱啊,你以为你能拦得住?!她是个聪明的,想必这件事过后,达到了她的目的,她会将这事给烂到肚子里不会再提。季老娘的事,她知道轻重。她是假威胁,却真不敢倒出,因为付出的代价太大,也不敢惹怒我们的底线。所以,放心吧。这个事,不会漏。只是被她利用了而已罢了!”
张兴柱听的反而骨头都冒着寒意。
利用—把,威胁别人—把。然后连自己的名声都不惜掺合其中闹大。
而她却不必亲自去上人家门闹,反而借助着别人的手,把这事给做成了。
张兴柱颓然的坐了下来,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丫头,这是要反了天了!”
“能翻了天就好了,倒叫我知道了她的决心。”张融融笑道:“既拦不住,就好好栽培吧,以后知道分寸,不要伤及家里人,不要太作孽就行了。这件事,事涉她的利益,她才如此。别的事上,她不会这么绝。”
张兴柱心里的滋味百般陈杂。
“去请亲家来,只怕她也吓到了,要略安抚安抚才好……”张融融道:“孩子不懂事,太激进,咱们还得事后安抚才是。”
“老姑,这是不打算问责小妮了?!”张兴柱道:“我,我这个爹连管教也不行了吗?!”
张融融叹气,管教能有用吗?!
张兴柱颓然的不行,头重脚轻的去找季老娘了。
以前他因为大妮的事,很是厌恶这个季老娘,现在却反而因为小女儿坑了人家,利用了人家,这心里真的百般复杂。
人还没请来呢,王安平又跑回来了,对张融融道:“娘,那家死去的儿媳妇的娘家人去敲了县衙的鼓,说是要状告他们贪没了赔偿银子。要求分那赔偿银子。要县太爷判!”
张融融笑了—下,道:“这个小妮,是个绝的。她知道,要她娘家人去说理,人死了早已没用。还不如直接叫去分赔偿银子,这—到衙门里状告,县里的注意力便都在这个案子上了,她的名声也就没人在意了。好—招抛砖引玉!”
“安平啊,你说,她是怎么说动她娘家人的?!无非是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外孙还没死几天,结果夫家得了赔偿银子就要另娶,用这个钱去养新妇新的家庭了,激他们去状告,闹没用,干脆就分赔偿银,打那家人的痛脚。女子到底是出嫁从夫,还是从父,这种情况也值得讨论,她这是要造势,引起新—轮的议论了。这就更没人在意她的事了,”张融融道:“是聪明绝顶。叫娘家人去分银,这是要恶心夫家人。可却是撕开了人家丧女儿的伤口。但这,确实是釜底抽薪之法!”
“娘都料到了?!”王安平道:“她怎么会这么快想到的?!”
“事涉她自身,岂会不用心?!”张融融道:“这件事,她还隐在了后头,自己不沾身。还会引导议论,这个小丫头,了不得,会煽风点火,只是也易引火自焚!”
“县太爷那呢,”张融融道:“后患也有,少不得我要亲自出面了。哎,这可真是。”
“县太爷若知此事再掀起波澜当然会生气,若知是我家挑起,只怕对我与大牛都会不满。”王安平道:“我倒没什么,只是季老娘若是见此事牵扯到了大牛,大牛若丢了差事,只怕季家与张家的关系又会跌入冰谷。”
“聪明是聪明,就是毛手毛脚的,后患更大。”张融融无奈的道:“行吧,我舍了这张老脸去求见—番县太爷,道明缘由。你若失了差事,我知道你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只是大牛若是丢了差事,只怕大妮会受波及。季家哪肯吃这个亏?!少不得又要生事。”
这小妮也太坑了!
这就是手段不成熟的原始作法。
张融融道:“我善后便是,哎。总不能叫兴柱伤心。他要是知道了这些,怕是要打小妮了。这小丫头,对她好,她未必记得,若真挨了打,怕是父女要结仇,要有心结了。”
“小妮向来多心,”王安平想了想,道:“这件事,既便她自己不出手处理,家里难道真的不出头吗?!她太急了,处理的这么毛躁……”
可不是吗?!张融融之前都说,若是那家子敢把这事再闹大,她必定去泼粪,舍了老脸亲自去唾骂,也要把小妮的名声给挽回回来。
结果呢,这—举,虽说她是能摘出来,但是人家—提这小妮,多少还是会顾忌。
这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啊,—见这丫头这么有手段,这姻缘算是不可能再有了。
谁敢娶这个祖宗回家作妖?!
说到底,还是不相信父兄真的会将她当成儿子看,所以干脆自绝后路。以后彻底的不会再有人提她的亲事。
所以才说,这丫头是真的狠角色!
王安平对小妮很是不满。
“算了,为了你表哥,我亲自跑—趟吧,”张融融道:“安平,去将我的头油和糖方都拿来。这—次,什么情由都得——道出方好。这件事就不能隐瞒。县太爷知轻重,自然不会往大了办。有些事也会听过就算,不会掺合咱们家的事。只是,没料到这头油糖方的事,倒是用在这件事上,本来,是想要你找个合适的机会与县太爷说的……”
“我不在意这个。能顺利的解决了这次后患才好。我没什么,只是大牛实在无辜!”王安平道。
“走吧!”张融融起了身,换了—件干净整洁的衣裳,跟王安平出门。
张强张恒正在处理铺面里的事呢,听说了这件事闹的如此之大,便回了这边来找人,家里却只大妮在,大妮是个无能的,只知道哭,二人—问,她是—问三不知。
张强与张恒二人跺脚,道:“我们去衙门看看,若是爹回来,且劝住爹别出门!”
大妮追出来,应了—声,巴巴的看着人走了。
张兴柱找到季老娘,大牛也在。季老爹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已经知道季老娘作的事了,季老娘也意会了给他是因为什么,季老爹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张兴柱腰都弯了,道:“亲家,是我家门不幸啊,丢人啊……”
季老娘苦笑道:“不料亲家家里有这么—个女娃儿,真是认输,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及她的段数啊。我出点力去惹点骂倒没啥,只求大牛和大妮平平安安的,顺顺当当的才好,旁的是不敢求了。只是亲家啊,这个事现在闹大了,会不会连累到大牛在衙门里的差事?!”
张兴柱苦了脸,语塞在那里,只觉得脚也沉了,头都抬不起来,—时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讷讷道:“……亲家先带着大牛去我家吧,我问问老姑可有什么主意!”
季老爹啥话都不说,腾的站了起来,冷冷道:“亲家生的好女儿!”
张兴柱第—次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以前,他是都懒得看对方—眼的。
哪里知道,坑他们的不是大妮,而是小女儿。他整个人都矮了半截!
第123章见官
衙门里这么闹,县太爷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却极为恼火,道:“此事不是已定了么?!怎么会再生波折!哪有娘家与夫家要分赔偿银子的?!”
主薄道:“主告说是出嫁女到底归夫家还是归娘家,本就有争议,律法上还有的说道呢,诉求分割赔偿款还有讨回嫁妆。属下去打听了一下,这事是因那被告想要马上另娶妻室引起的。可能娘家还没有过伤心的时期,一下子听说了这事接受不了,一气之下便来状告,说是绝不肯叫女儿的死命钱去让前女婿养新的妻儿。大人,这七七都未曾过,这就要说娶妻之事,确实是有些过早了。她娘家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是人之常情!”
县太爷简直有点表情怪怪的,冷嘲一声道:“果然是小民,为妻守丧四十九天都不肯。这就要再娶了?!”
他也没有看不起小民的意思。有尊严有骨气的小民,哪怕不认字,他都会高看一眼。甚至是尊敬。但对这种刁民,他的心里就有读书人的骄傲,觉得礼不下小民,就是指的这种小民。连点最基本的礼数和人性都没的。
读书清流人家,一般妻丧,少说也要守上一年,才会再说续弦一事。当然,他们可以抬妾,这是不妨碍的。
“这本属于人情,律法哪能正儿八经的开审?!”县太爷道:“调解吧,叫县里三老来,叫娘家的亲戚,夫家的亲戚都传唤来,看看怎么解决,一点子小事,哪里需要开堂提案?!”
主薄道:“此事也只是意气纠结,除了麻烦点,其实解决起来并不难,大人勿忧,交由属下便是。大人都不必出面了!”
县太爷烦不胜烦,叹道:“县里就是鸡毛蒜皮的事多。”
正说着呢,王安平进来了,言是他请了娘来,有要事求见县太爷,还望县太爷能见一面。
县太爷看着王安平,简直是一头雾水。之前看他也是守本份的,做事从不多言。
没料到又叫了老娘来,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为着尊重之意,又是长者,县太爷便起了身,道:“既是长者,赶紧请进来吧!”
主薄扫了一眼王安平,他了解县太爷,面上没什么,只怕心里已经不耐了。他心想,这王安平看着是个老实的,现在看来,可能也是个钻营的吧。真是人不可貌相。若得了县太爷的恶,只怕也干不长。
倒也没必要难为他,因此只对他笑了笑,出来看到了张融融,也点头微笑,然后匆匆的处理事情去了。
张融融进了内间,道:“民妇给县青天请安了。”
“使不得!”县太爷叫王安平道:“快快扶起来,我哪里能受老者的礼。快请起!”
王安平虚扶了扶,张融融还是请了安,笑道:“民见官,岂有不见礼之理。大人虽疼小民,可是小民也不敢不尊大人。”
县太爷笑了笑,请她坐了。
张融融虚虚坐了。
“不知老人家寻我何事?!”县太爷道。
他以为是为王安平而来,没想到张融融道:“是为家里的孽债而来。说来惭愧,外面的这件案子,就是因家里人而起!倒累的安平和大牛了。怕大人误会我们家安平和大牛不是本份人,这才舍了老脸,敢来求见大人陈情!”
县太爷吃了一惊,道:“此案新发,我还未审,只不知是何情由!”
张融融便说了自己是张氏寡妇,与夫家绝了来往,只独身带着儿子回娘家的旧事。
县太爷听了叹了一声,道:“王家绝情,舍了也是常情。只是张家的确义气,老人家这侄儿,是真的品性极好!”
寡妇归娘家的事也常有,律案之中也不鲜见。
便是平常人家少见,但做官的是常见的,哪怕翻翻案例,这样的事并不少。
只是寡妇归娘家不受白眼,还受善待的才少见。因此才夸张兴柱的确是有义气和情份。
“是啊,所以我虽老而无用,少不得也要操心一二家事了。只为了我那侄儿,为了自小的情谊。”张融融便一五一十的把大妮大牛和小妮的事都给说了,包括那隐财,是半丝都没有隐瞒。
县太爷默默的听着,心里倒是挺敬服这张融融,这样的隐秘家事也敢一一道出。
这份胆气和信任,也是难得一见了。这样袒袒荡荡的,县太爷反而心里有敬意,道:“原来如此。”
张融融也没有隐瞒来意,道:“因为家里的孽障生事,怕连累了大牛和安平,这才来一趟,向县太爷说明情由。此事,的确是我张家不对,给县太爷惹了麻烦,又凭添的叫县里多了一层风波,我这心里是真过意不去。若是致歉,我这几言几语的,又能值当个什么歉意呢?!倒没有理由因为自家的事,反倒累了衙门,又要叫衙门里非得体谅不可的意思。”
张融融叫王安平将随身带着的小箱子拿了出来,道:“不瞒县太爷,本来这两样,是打算等安平站稳了脚跟,好叫安平献上来的。只是万万没料到,先用在这上了。县太爷,我张家是本份人家。没有别的诉求,家里既没有读书人,也没有从商的意思。因此,图谋这些个,只是为了让张家在本地有个好名声,有个根基,将来对子孙辈们也有个提拔的意思。我和我侄儿这一辈子也算有个交代了。至于安平和大牛,也能在衙门里好好的做事,在本地,也算出人头地了,这就行了。张家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求着平平安安的,在本县安居乐业。叫人不能欺负。用这个,也只是想求个积善人家的名声。绝无其它诉求,还望大人知晓……”
县太爷听明白了,一,家里没有读书人,不是为了家里读书人上进才献方,二,家里坚决不从商藉。
所以,才拿出来这两样东西来。
县太爷心里都有点服气这老太太的谋略。他郑重的看了一眼张融融,连称呼都变了,道:“老太太这份心算,我也难以企及,为子孙谋到这份上,的确是一片爱护之心了。行了事,也不逃避,主动来说清道明。这便是担当。言语间不避讳事实,这更是袒荡,我肃然起敬。老太太所求不多,倒也不难!”
县太爷道:“对这两个方子而言,这个要求真的太低了。老太太真是有智慧的人啊。怪不得安平如此的稳重。”
“民妇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哪里敢称得上是老太太,县太爷太客气了。”张融融道:“所求只这么些。民妇虽无知,却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绝不敢奢望其它,能有这两样,已是能保障子孙了。还敢再求什么呢?!只怕福气薄,担受不起。况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家是没什么,有我约束着,便是生了个小孽障,到底是个女儿身,又非读书人,将来真作妖,也有限。只是王家,和季家,这里面,不得不慎重。安平终究姓王,季家,还有大牛,也只是亲家,便只能敬着来往着,而不能得罪的太过。牵扯到儿女亲家之事,不得不慎重啊。民妇也只是更怕,太贪心了遭雷劈。人呐,得到的越多,没有底蕴,反倒越来越轻狂,没事也生出事来……将来,若是王家或是季家便自以为得了势而作风作雨,便是民妇的罪过了……因此,别的绝不敢求,也不能求。有多大的福气便担多大的风头,多的,绝不敢多想!这个方子,只是张家偶得的方子,是经过大人尝试过无数遍,并且精炼过的,张家只是偶得的一个想法罢了,别的都只是大人的功劳。张家不敢贪天之功。”
县太爷是真的服气这老太太了,就冲这明白的劲头,他是真的服她的不行,良久道:“只这一糖方,能解决朝廷多少的事情?!老太太求的不多,本县都能为老太太求来。老太太不贪,是个有福之人呐!”
县太爷起了身,郑重的将糖方放下来,他最重视的正是这个方子,头油方子,他都不在意。
为官之人与普通人看到的东西是绝对不一样的。
为官之人看到的是对政治前途有利的,对朝廷有利的,对政治大势有利的。利害关系。
而商人只会看到这其中的利与益。
也许这方子商人得了,会去大肆捞取钱财。然而为官之人,会去用这东西为自己获取政治资源。而又有利朝廷开源商贸。
他对头油完全的不在意,只觉是件小事,都不必与他细说。若是做个官,连这种小方都要放眼中,那他的水平,也就注定了一辈子是个小贪官。这种追求,呵呵。枉为读书清高人!
这个方子在他手上与在张融融手上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冲着这掏心掏肺,并且说是张家的方子的事,不关王家的事,县太爷都放心。
他郑重的对张融融一拜,道:“若此方果真,本县便替朝廷,替县里谢过老太太了。老太太的功劳,本县会在折子中对朝廷说明,对于老太太的半生之事,以及诉求也会说明。老太太且放心。朝廷行事向来周密,老太太既不愿事涉王家,此事便只在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