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脏无比耀眼。
温暖,滚烫。
…………………………
灼烧通红的炭,将深腹铜锅里的汤重新煮开。
老守林人往里头丢进一些大麦粒、芥麦、羊肉丝、草果、白园根,把它们熬成一锅香味浓郁的汤。又用刀切了块黄油,烤软烤化后,混杂一些腌过的菜根与嫩滑的碎肉块,夹进折叠起来的油饼里。
“好喽,讨厌的小混蛋终于滚去他该去的地方了。”哈桑亚快活地说,朝仇薄灯举起油饼,“来一份?”
“呃……”
小少爷看着得有半口锅大的油饼,露出迟疑的神色。
哈桑亚哈哈大笑起来,把一盆果脯和奶皮,推到他面前,自己卷起油饼“啊呜”一口,直接塞了进去。
仇薄灯这回知道他的体型怎么来的了。
——幸好阿洛不是。
短暂的念头一掠而过,随即就被仇薄灯自己没好气地打散了。
他想这个干嘛!
“放心,那小子没事的。”哈桑亚见他往神像瞅,安慰他。
“我没……”小少爷抗议。
“顶多重伤而已,死不了。”
“……”小少爷不高兴地抿紧唇,揪住一枚倒霉的果干,揉来揉去。
“以前快死的,神树都会抽点力气,帮忙吊一口气。”哈桑亚补充。
“神树不是不太认可他吗?”小少爷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上当,生生转开话题,“他以前住这里?”
“他?住这里?”老守林人打鼻子里喷出气,“那我这屋子还要不要了。”
“你们看起来挺熟的……”仇薄灯有点困惑。
一开始,他以为树屋里住的是图勒巫师的双亲,不过老守林人一出来,就推翻了这个猜想。随后,又觉得哈桑亚可能是图勒巫师的师父一类的……但从图勒巫师的态度来看,好像也不是这样。
“他以前是在哈卫巴林海待过,隔段时间就要过来,要进杜林古奥。”哈桑亚耸了耸肩,“全被我打回去了。”
仇薄灯这才恍然。
怪不得图勒巫师带他抵达树屋时,会提前将他安置在阔台的中心,原来拎刀砸门还是常态啊。
“会带你过来见我,”哈桑亚往汤里加了点青白盐,“我还蛮惊奇的……”哈桑亚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他又是来闯神树的呢,都准备开打了。”
仇薄灯看出老守林人是真的惊讶,不由更疑惑了。
真奇怪。
他怎么好像没有什么人是比较重要的……还有……
迟疑着,仇薄灯终于问:“他的帕布和阿玛呢?”
帕布和阿吉,是图勒语里对父亲和母亲的称呼。
“……没有。”沉默了一阵子,哈桑亚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他是冠以伟大的‘降落’之名的天定萨满。无人可以做他的帕布和阿玛。”见仇薄灯露出困惑的神情,他解释道,“和他一起出生的,一共有十个孩子。全都是在极星经过圣雪山时出生的,一出生,还未落到毡毯,就一起带走。选出天定萨满后,其余九个孩子,会被分送到圣山守护者那里,扶养。就连老族长都不知道,他们的帕布和阿玛是谁。”
“其他九个交由圣山守护者扶养,那天定萨满呢?”
“密洞。”
“密洞?”
“图勒赐予部族,最接近生与死的黑暗穴窟。”哈桑亚平静道,“雪原上的每个生命,在轮回时,都要经过黑暗的穴窟,由地升天,再由天落地。羊生崽,鸟下蛋,经过的甬道,就是对洞窟,对这一轮回的记忆。”
“可那还是个黑暗的穴窟吗?你们送一个婴儿进去?”仇薄灯不敢置信。
“一开始会有兽扶养他,等到再大一点,就用吊篮吊下食物。再大一些,就不用放吊篮了。他会学会自己在黑暗中狩猎,自己通感生与死,最后也要由他自己从黑暗里爬出来——这表明他是自己完成的轮回。所以,没有人是他的帕布,没有是他的阿玛。他是图勒在雪原的代行者。”
“……”
仇薄灯不想说话了。
现在,可算明白图勒巫师确认什么东西,都要用牙齿咬一咬的习惯是打哪来的——他本来就不是以“人”的方式长大。
他是黑暗里独自厮杀出来的兽。
“他是天定萨满,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他的力量苏醒。”哈桑亚解释。
“那也不靠谱啊!”小少爷带着自己没发现的怒气,“什么天生萨满不天生萨满的,万一他不是呢?那不就死了吗?!”
老守林人搅动汤的铜勺停顿了一下。他被蓬乱的须发遮蔽大半的脸庞,流露出一丝十分复杂的神情,转瞬即逝。随即,耸了耸肩:“这不没弄错吗?你胡格措不到十六年,就自己出来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小少爷险些扯碎果脯干。
“什么叫没弄错啊!弄错了怎么办!”
“没办法,”老守林人忽然变得无比严肃。“普通的萨满与勇士,无法掌控杜林古奥。预言中就是这么说的……那至高的图勒,令伟大的代行者降落雪原,他是天生的萨满、勃额,他需独行过黑暗,需独越过轮回。尔后杜林古奥为他掌握。”
低沉的预言回荡在树洞,来回轰鸣,碰撞。
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好喽好喽,不用担心你家胡格措,”哈桑亚很快就又恢复常态,敲着铜锅,“他是天定的杜林古奥掌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