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刀子风一年到头,都在刮着剔着人的肌肉和骨头,初看圣洁实则残酷的白雪,不分四季覆盖一切色彩。幽暗的白、冷峻的白、肃杀的白、铅灰的白……白茫茫的世界里,人们用尽一切办法,给生活增加色彩。
把衣服染成深黑深红深蓝深绿,把红珊瑚绿松石黄蜜蜡编进头发,把篝火点燃满整个长长的夜晚……
鲜血迸溅出来的红,被视为最神圣最绚丽的色彩。
最古老的时代里,雪原部族信奉最血腥的教条。
他们以弯刀割开敌人的咽喉,也被人用弯刀割开自己的咽喉。他们切下敌人的头颅,作成酒杯,以此夸耀自己的强大。他们一辈子都要磨砺自己的弯刀,伟大的英雄一旦老去,立刻会被年轻的勇士杀掉。
美人、金银、烈酒……
这些都是雪原之神图勒洒向大地的嘉奖。
嘉奖他们在最酷寒的地带,保持最暴烈的血脉。
在那个时代,美丽的姑娘昨天还睡在青色的毡蓬里,隔天就被抢到蓝色的毡蓬。抢走她的勇士,要剜出上一任占有者的心脏,连同自己的图腾徽章一起,盛在红木匣子中送给她。美丽的姑娘则会把失败者的心脏丢出毡蓬,以示对败者的轻蔑。胜者的图腾则会被缝到她的裙摆上,以示对胜者的赞许。
如果谁拥有一条缝满图腾的裙子,她就是雪原上公认的第一美人。
人们会说,她的光芒“如太阳征服万物”。
中原来的小少爷该庆幸自己不是在那个时代流落雪原。否则他注定要在一个又一个毡蓬中辗转,甚至根本记不住上一个占有者长什么样子……苍青的狼、白银的鹿、火红的狐、深褐的熊罴……各式各样的图腾会在他足边堆积如山。
不。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会被严严实实地藏在一个毡蓬里,锁在厚厚的毯子中,从早到晚,一个人都见不到。而帐篷外尸体将堆成高高的小山……他强大又沉默,残酷又忠诚的占有者,将以刀斩下所有窥视者的头颅。
苍鹰盘旋在高空之中,俯瞰大地。
起伏的山脉,远去的狼群。
身为图勒的首巫,师巫洛对雪原的规则再清楚不过:道德帮助不了他们,伦理驯化不了他们。今天遇到的珍宝,不立刻抢到怀里,明天就碎了。
火光照出师巫洛的脸庞。
他的视线又冷又硬。
……要把自己的战利品牢牢地锁起来。
……不让他逃走,也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沉沉睡着的仇薄灯本能地缩了缩脚腕。
……………………
巴塔赤罕和扎西木的猜测没错,接下来返程的路,漂亮少爷就没能下过猛犸。不过事实倒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某人虽然过分,但还没过分到连昏睡的小少爷都要欺负。虽说,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欺负了。
木屋里气氛还算静谧。
——直到第三天下午。
“我说了!你出去!!”睡醒的小少爷爆发了,“你听不懂人话吗?!出去!”
“出——去——”
第19章超凶!
小少爷气坏了!
“寡廉鲜耻!蛮野亵淫!鄙陋凌莽!下流!渎……渎礼!!!”他拖起厚厚的黑袍,死命地、奋力地、往沉默冷峻的图勒巫师身上砸。
无礼无礼无礼无礼无礼!!!!
怎么会有这么、这么……
这么不知廉耻的家伙!
打意识清醒起,小少爷就被那些呼啸而来的记忆,自里向外整个地给淹没了……被迫承受的吻,铭刻般的指纹,濒死的狂潮、死死禁锢的拥抱……它们粗暴地把世家小少爷的理智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可怜的小少爷。
到雪原之前连个手都没牵过的小少爷!
——他连懵懂青涩的视线接触都没体验过,就直接被拉扯进最狂暴的旋涡里去了。
儒家严防谨守的礼教,把欢好镇压得够彻底的。能露于光下的,除去择书下聘,三媒六证的秦晋之好,就只剩下“莲之田田”“鬓散簪响”的婉约诗词了……如此还要被称为“淫词艳曲”,痛斥“邪狭靡頽”。
再要,就得往市井青楼,庭院暗室去寻。
仇家又哪里肯叫那些腌臜玩意,污了他们小少爷的眼?
是以,小少爷年近弱冠,犹自不谙人事得好比张新起出的宣纸——半分笔墨也无。最多、最多的懵懂认知便是古礼中的“溱洧之约”:溱洧漾漾,天光粼粼,初春的清风里,少年男女们手持白芍,踏水浣歌。眼波相接间,忽自飞红……
执手赠花,便已经是顶顶顶羞臊的了!
何况、何况是……
何况是那么过分的!
“你——给我出去——出去!”小少爷嗓音高得快要破声了,秀气的耳廓,冰瓷的脸颊,白皙的脖颈全红了。他后退两步,拖起又沉又重的黑袍,狠狠抡了大半圈,死命朝半跪在毡毯上,任由他砸,低头收拾散落瓷碗的图勒巫师砸去。
这一下,砸得极用力。
带出了风声。
铛——
又响又重一声。
黑袍领口的青铜徽章重重砸在图勒巫师苍白锋利的颧骨上。
仇薄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绷直成一条的黑袍朝他自己弹了回去。图腾在视线中迅速放大,仇薄灯一伸手,就要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