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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青葵本以为自己接下来几天好好劝慰一下青帝,可以让他暂时安宁下来,哪知第二天青帝竟头疼发热,盖了一床绵被还是嫌冷。
青葵立刻紧张起来,令赵简快去传御医。
青帝一把拉住青葵,强撑起身子,道:“不过是昨日着了寒湿,今儿再喝些姜汤,多盖些被子躺着发发汗也就好了,这点小事何必传御医?这事儿若是传开了……”
青帝本想说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胡乱猜疑,暗中生事,但他马上醒悟道,自己已不再是那个手握无上权力的帝王,又有几个人会将自己身体康泰与否放在心上?纵然传了出去也无人在意。
青葵对青帝一向甚为着紧,体察入微。他又生得一副通透玲珑心肠,一见青帝面色,便知他又钻了牛角尖,忙柔声劝道:“父皇别逞强了,养病如养虎,怎么可以延误呢?况且周御医一直主理父皇的脉案,他为人老成持重,绝不会在外乱说,父皇尽管放心好了。”
然后转了转眼珠又说:“就算传了出去,世人也只会赞我们父慈子孝,父皇教子有方,儿臣守在床前恪尽孝道。人心哪有那样坏?”
青帝别他一番歪理胡缠得不知心里是何滋味,接着又被他轻轻按着躺在床上,看着他细致地为自己盖好被子。
很快赵简就领着周御医匆匆赶来。
周御医一见青帝,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唇微微发抖,略带哽咽地说:“陛下,臣给您请安了!”
青帝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中一阵感动,总算还有心向着自己的臣子,看周御医的神态就知道他心中定是有许多话想说,但迫于青葵的威势却只能说出那么两句最普通的话来。
青葵见青帝又有些百感交集的样子,便皱了皱眉,道:“周御医,昨日陛下偶然淋雨,当时虽喝了姜汤,但今儿早上仍是发热头痛,身体畏冷,你快为陛下诊脉,速拟良方医治,若治得好,本太子重重有赏!”
周御医一个激灵,自己怎么忘了还有一只老虎在一边坐着,居然还敢与青帝“眉目传情”,可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连忙向青葵施礼,连声称是。
周御医斜签着坐在一个锦凳上,轻轻将青帝的一只手腕放在脉枕上,凝神搭住寸关尺,切了好一会儿脉,又看了看青帝的舌苔,望了望面色,恭敬地对青葵道:“禀太子,陛下是营卫不和,而致表虚,一受风寒侵袭便发作了起来,但好在陛下元气稳固,所以此症甚轻,臣拟了一个方子,两剂后当可见效。”
青葵点头道:“很好,你快快写来。”
周御医走到一张小桌边,提起笔很快写了一张方子,双手呈给青葵,见青葵认真看着,便解释道:“这一副桂枝汤,桂枝解表通阳,白芍敛阴和营,生姜助桂枝辛散解表,大枣和营养血,炙甘草调和诸药,合而为辛温解表,调和营卫之剂。服药之后,若能再啜一盏热粥则更助药力。陛下龙体康复之前忌生冷油腻,心情务以平和为要。”
青葵于药理有些研究,见这药方开得没有什么问题,便点头笑道:“周御医果然甚明医理,本太子知道了。来人,赏御医锦缎二匹,白银百两,等皇上龙体康泰,另有重赏!”
周御医谢了赏,便被小太监领了出去。临走时他偷偷看了一眼青帝,心道陛下啊,微臣只能为您尽这么一点力了,刚刚同太子说过要让您心情和悦,希望太子听进去了,不要让您受太大的委屈。
但周御医也感觉到青帝父子之间的气氛很怪异,青葵不但不像一个要将失去皇权的父亲往死里逼的篡逆之人,反而似乎对青帝极为呵护。而青帝虽因风寒而脸色略显苍白,但肌肤却仍十分润泽,指甲也光洁硬挺,一副保养良好的样子,半点看不出一个被囚禁之人应有的凄凉,真让人觉得分外诡异。
小太监将周御医送到宫门处,皮笑肉不笑地说:“周大人,你是个好人,咱家提醒你一句,这皇宫中的事向来是说不清道不明,有道是‘难得糊涂’,您就只当做了一个梦,全都忘了吧。”
周御医的心一抖,忙赔笑道:“多谢公公指点,下官明白。下官只当从来没来过这里。”
说着偷偷递上一块银子。
小太监冲他咧嘴一笑,道:“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人若真成了鬼,这钱也就用不成了。”
说完转身便走进深深的宫禁中。
周御医愣了一下,忙快步离开了这里。回到太医院,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已满是冷汗。
青帝看着青葵与周御医讨论自己的病症与药方,心中老大不高兴,明明自己才是病人,为什么没有人问问自己的意见?待周御医走了,青葵将方子交给秦光,让他安排去煎药,青帝更加不高兴,干脆裹紧被子转身面向里躺着。
青帝这里的小状况自然瞒不过青葵的眼睛,他安排好了事情,便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扳着青帝的肩膀,笑道:“父皇身子不爽快了,心里也就不痛快了,那一场雨可真害人,让父皇受了这么大的苦,我若抓到雨师,定教训他再不许在父皇头顶下雨!”
', ' ')('青帝听他说得有趣,虽然心中仍是恼着,却也不由得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但马上又板起脸来,仍是不理青葵。
青葵觑着他的眉眼,见他仍是有些烦恼的意思,便俯下身子柔声问:“父皇可是担心这病吗?御医已经说了不妨事的,父皇好好吃药休息,只要几天就可以好了,那时父皇想要怎样开心解闷都可以。”
青帝瞪了他一眼,气恼地说:“只知道让朕服药,他诊病时为什么只同你说,不同朕说?好像朕是个废人一样!”
青帝这几句话令青葵哑然失笑,他好笑地看着青帝,此时的青帝褪去了威严深沉的表象,竟有了些天真任性的模样。
青葵心中更加爱怜,温软地哄劝道:“父皇现在是病人呢,怎么可以那样辛苦?这种问病论药的事情自然该交给儿臣,让儿臣侍奉汤药以报父皇养育之恩。况且父皇从前还教儿臣说为君者应该胸怀广阔如高山大川一般,怎么现在倒与儿臣计较起这种小事来?若让别人知道了,不知羞也不羞!”
青帝被他说得无言以对,有些羞恼了,紧抓住被子就是不肯转过身来。
青葵暗暗好笑,但天大地大病人最大,这个时候只能好好哄着。青葵放软了声音赔着不是,又讲了些甜言蜜语,青帝这才磨过了面子,任青葵将他抱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赵简捧了一盏汤药上来。
青葵接过汤药,笑着安慰青帝:“父皇将药吃下去,病很快就好了。父皇别担心,这药中加了许多饴糖,不会很苦的。”
青帝听了满心不自在,这哪像是儿子对父亲说的话,分明是在哄劝孩子。
他狠狠瞪了青葵一眼,青葵一笑,并不计较,舀了一勺药先尝了一下,见温度适中,这才一勺勺喂青帝吃了下去。
青帝被他这样一勺一勺喂药虽有些别扭,却勾起了沉埋在心底很久的一点情绪。在自己还很幼小的时候,有时病了,乳母就是这样喂自己服药的。青帝的母亲贵为皇后,自然讲究端庄高贵,从不与孩子过分亲近,因此青帝幼年所得到的有血有肉的母爱大半都来自这位乳母。
可惜自己十岁那年,乳母死于宫廷诡计之中,从那时起,青帝便将这种脆弱的依恋决然摈弃了,变得精明冷静,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内心深处还有一点隐隐的渴望。
青葵怎会知道他这隐晦心思?慢慢服侍他用了药,又和风细雨地陪他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命人将粥品呈上,笑着道:“只吃药也不成,膳食是最能养元气的,有了五谷的滋养,身子才能康健起来,况且御医也说热粥可助药力,父皇将这粥喝了吧,然后好好歇歇,说不定一觉醒来,病便好了。”
青帝早上只吃了一点东西,这时倒真有些饿了,便就着他的手将一碗云丝银耳粥喝了下去。
吃完了粥,青葵又抱着他坐了一会儿,才安顿他躺下,用锦被密密裹了,安抚着他好生休息。
见青帝迷迷糊糊睡过去了,青葵便让秦光将奏折搬过来,坐在青帝身边批阅奏折。
青帝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觉得身上热热的,果然出了一层汗,头痛也似乎减轻了一些。他看到青葵正坐在一边认真专注地批着折子,心头有种错愕恍惚,批阅奏折一向是帝王独有的权柄,绝不容他人染指,自己曾批过千万份奏章,但今后这种权力再也不会有了,青葵已毫不留情地将它永远剥夺了,决不会再给自己翻身的机会。
青葵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见青帝已经醒了,忙过来坐在床前,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烧已经退了一些呢,父皇现在身上想是汗津津的难受,但这时却不便沐浴,以免再着风寒,父皇且忍耐一下吧。”
青帝却不理他,只望着桌子上小山一般的奏折若有所思。
青葵怎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但这件事却由不得自己怜惜他,要想得到一个皇帝,就必须牢牢抓住皇权,这件事情是青帝必须接受的,今后他只能成为深宫中备受宠爱的男人,再不能作叱咤风云的君王。
青葵抱住青帝温柔地劝慰着,好一会儿青帝才颓然无力地收回视线。青葵知道他受了刺激,心情不好,言辞便更加温软柔情,想让青帝知道他虽失了权力,但有自己的感情作补偿,日子未必就会差了。
青帝任他哄劝着,却一语不发,青葵也不丧气,奏折也不批了,将心思全放在青帝身上,百般照料疼爱。
一连三天,青葵都未曾离开皇极殿,寸步不离地守着青帝,只要青帝醒着,他便陪着说笑解闷,或是服侍起居,只有午后入夜青帝睡了,他这才批阅奏章。
他这般辛苦,令青帝也有些不忍,便说:“你这几天没上朝,不知积了多少政事,还是快上朝去,这折子也带到御书房批吧。”
青葵与他脸偎着脸,笑道:“父皇果然贤德,不输古代贤后。不过六部九卿也不是摆设,若不能为君王分忧,还要他们作什么?父皇放心,国事决不会耽搁的,父皇只要安心将养就好了。”
青帝被他赞为“贤德”,顿时又羞窘又别扭,青葵果然不把自己当男人看。他赌气索性不再管
', ' ')('青葵,让他自己去辛苦好了。
青葵又在殿中看护了几天,青帝的身体渐渐痊愈,青葵终究国事繁重,便又恢复了从前的作息。
青帝白天不再有他相陪,心中倒有些空落落的,这些日子青葵待他温柔甜蜜,百依百顺,除了口舌上占些便宜,再未有过越礼的行为。青帝被他这样疼爱,不由得想起幼时自己若是病了,乳母是怎样的着紧,比平日加倍宠溺,自己想要什么都拿得到,也不用守平日那些规矩,这次一病竟仿佛回到了那久远的从前。
青帝这时猛然发现,自己这几日颇有些任性的举止,而且似乎也开始依恋起青葵来,总盼着他快些回来陪自己。
青帝眉头紧锁,心中蓦地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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