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偏生是她这般从未见过血腥的人,在那柄宝剑上留下的术法却也足够狠毒,不曾留有一丝余地。
惊春反应迅速,当即便一挥袖,苦涩的药粉味道弥漫出来,辛婵怀里的沅霜便在刹那间化作了灯影下星星点点的萤痕,刹那陨灭,消失不见。
昨日还曾鲜活的那样一个人,就这样在自己的臂弯里消失……辛婵怔怔地望着自己那一双残留着殷红血迹的手。
“你是怎么挣脱我的术法的?”等惊春处理完沅霜的尸体,予明娇才执一把绢纱团扇半遮着脸,立在珠帘后头质问辛婵。
可是下一刻,她便见那抹红如烈火般的衣袂飘忽掠过,刹那间,那个身形纤瘦的姑娘便已经翻身踩上了窗台。
窗外是起伏绵延的灯火,也有细如盐粒的雪纷纷扬扬洒下来,寒风凛冽,浓深的黑包裹着这一座孤城,仿佛永夜未明。
“辛婵!你要做什么?!”予明娇先是一惊,随后便敛眉怒道,“你逃不出这里的,即便是你跑了出去,你也别忘了,你身上的魂钉会让你血肉消融,死无全尸!”
镌刻在辛婵肩胛骨深处的那颗魂钉就同沅霜手腕上锁着的那枚刻着“奴”字的铃铛一样,把她们都困在这里了。
也困在了这些贵人们的脚下。
“小姐,沅霜姑姑她照顾你十年了。”
昏黄灯火间,予明娇听见坐在窗台上的少女轻轻地唤了她一声,那一瞬,她看见辛婵回头时,那眼睛里荒芜得好像什么也不剩下。
“你杀死她了,”
她深深地望着予明娇,“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也是这一刻,辛婵终于想起来那年除夕,她和沅霜姑姑在一起站在抱厦里煮茶看烟花的时候,她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辛婵,你永远都不能指望这里的贵人们,把你当做是一个人来看。”
她说,“你也不该相信,贵人们给你的任何施舍,都是出自良善。”
时至今日,辛婵才终于慢慢地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就好像予明娇可以在四年前救下她,如今又可以毫不犹豫地让她去死。
“我知道我逃不了,”
辛婵回头望向下面那片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可凭什么我的命,你想要我就必须要给?”
予明娇或是永远没有料想到,她记忆里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十分听话的下等奴辛婵,竟还藏着一副不肯弯折的脊骨。
主院里已有极清亮的丝竹管弦之声渐渐响起,传至芦汀院里时,便只剩模糊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予明娇挥开珠帘时,一颗颗的珠子掉下来坠在地上,碰撞着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伸手施术想要再将辛婵捆回来,却见她周身淡金色的光芒微闪,好似无形的气流瞬间将从她手指间飞出的暗红光影震碎。
于是她只能眼见着窗畔那一抹殷红的身影便已如断翅的蝶,骤然下坠。
破开冰层的脆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极响,予明娇同惊春跑到窗边向下望时,便只见一抹殷红的裙角被逐渐淹没。
准备了良久的计划因为辛婵这个变数而作废,予明娇气极,伸手时暗红的光在她手指间凝成一把弓,她纤细的手指拉动弓弦时,一支长箭划破空气骤然飞出,直接落入湖水之间,但她却已不知,那长箭到底有没有刺穿那名贱奴的胸口。
辛婵在撞破冰层落入冰凉的湖水里时,便已被争先恐后袭来的水给淹没了口鼻,令她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一般,用力地往里挤压着她的肺部。
因为水流而减缓了速度的箭矢入水时便刺中了她的后背,但这种疼痛已经因为无法呼吸而变得没有那么清晰。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束腰上的那一颗嵌在金花中的明珠散发出了柔亮的光芒。
一只好似是画上最为写意流韵的鱼从那刻珠子里游出来,吐了一颗透明的泡泡,将辛婵彻底包裹在其中。
淡金色的气流牵引着她往这湖底深深潜入,穿越狭长的石缝,突破层层深沉暗红的结界,进入到另外一番天地。
被供奉在冰晶铸成的高台之上,悬在半空的那株花周身都散着银蓝的光芒,一枝一叶便是星罗万象。
也许是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在已经昏迷的辛婵落入此间时,它便颤动着,忽而幻化为宇宙星辰坍缩后的星象云图,瞬间浸入了她的额头,留下了一道银蓝双色勾勒的火焰般的痕迹。
小鱼游弋着,尾巴拖出仿佛是毛笔留下的金粉痕迹,它努力张大嘴巴,吹着泡泡里的少女离开这最幽冷刺骨的地方。
辛婵仿佛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有一人漫不经心地哼着一支调子。
吴侬软语,颓靡动听。
仿佛是江南湖畔,最柔软的女子嗓音。
当她的意识渐渐复苏,梦里听过的那支调子却好像并未消失,反而越发得清晰。
在她睁眼之前,包裹住她的泡泡便已在刹那间破裂,她再一次被四周涌来的冰冷湖水给淹没。
也是此刻,
忽然有人破开星子的光影与水的波纹,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层层的湖水里拽了出来。
辛婵猛烈地咳嗽着,水珠子顺着她的鬓发滑下来,压在她的眼睫,令她一时间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却也在朦胧中,借着毛茸茸的渔灯火光,望见了船上那一抹殷红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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