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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行方长而言,这个假期过得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陌生人在七天假期的头三天住进了他的家,后四天他留给了行方长好好休息,而后者在第四天晚上发现自己发烧了,多半是连日的疲惫、性爱和当天上午的冷水澡一并作用的结果。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能在家休息——虽然就算并未生病,脖子上的吻痕也足以打消他出行的念头——在吃了药之后,行方长一直持续在睡眠与和昏睡没有什么两样的迷糊清醒中徘徊,假期第五天晚上,他才多多少少取回一些神志,只觉得脑袋因为睡眠过度而像被斧子劈成了两半。
他是一个人住,也没有什么亲戚,在这样的日子里大约除了陌生人,谁都不会来关心他:行方长在床头柜上瞥见一管陌生人留下的消炎药膏,他咬了咬牙把它丢进抽屉里,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而两天没有开机的手机上还是收到了一些未接电贺和未读消息,微信里也有几则新信息,他看了看,大多是大关发来的。
行方长的社交并不广,大关基本上就是他交流最多的朋友了,未接来电里他的名字也赫然在目,行方长揉了揉眼睛,看样子这两天里他了无音讯让自己的朋友有些担心。
他忽略掉大关之前说的话,飞速写道:“感冒发烧了,手机没电。”
隔了一会儿,大关便有了回应:“注意身体。”
行方长“嗯”了一声,就又把手机抛到一边,他饥肠辘辘,两天里并未进食的肠胃在呼喊食物。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打开冰箱寻思着能不能做些什么,却发现在那里头,已经有人留下了一碗粥。
——是那个陌生人做的。
行方长站在冰箱前呆然半晌才把粥取出,闻了闻,又尝了尝,终于确定其中并没有掺杂什么奇怪的东西,才又把它放进微波炉。
厨房没有摄像头,它在这个屋子里是他唯一能够放松的地方,他站在那里,望向外头的景色。
秋日已至,即便草木没有枯黄,也有股萧瑟感油然而生,窗户前的行方长颤了颤,盯着对面楼上脏污的瓷砖,目光渐渐没有了焦距,直到微波炉传来“叮”的一声,他才猛然惊醒。
他慢吞吞地拿出粥,目光涣散地盯着里头白色的米粒,就站在厨房里喝了起来;粥没有什么味道,或者说他并没有觉得它有什么味道,它只是用来果腹的某种东西而已;他把空了的碗丢进水池,吃了些药,又躺回了床上。
房间里是安静的,只有外头传来的声音在扰动空气,其余的部分凝滞且干枯,摄像头则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它这会儿正拍摄着行方长的脊背,它被被子包裹、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轻轻颤抖着。
在药物带来的昏睡感中,他辗转反侧,有时仿佛看到陌生人就站在他床前俯瞰着他,有时又觉得手机上有新消息传来,里头满是他被侵犯的照片,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陌生人凑在他耳边,用舌头舔舐着耳廓,他的声音如蜂蜜般流进耳道:“来日方长。”
行方长惊醒过来,脊背沉重得像有铅块压在其上,床头手机的指示灯一闪一烁,是大关又发来了消息:“仓库又来了不少样,放假回来有得忙了。”
尽管如此,但大关本人似乎已经在实验室里了,行方长把手机摁在床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下午发来的消息,距离现在已经有几个小时。
接着一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陌生人说,剩下的假期是留给行方长休息的——然而万一,并非如此呢?
如果是他因为某些原因而没法在这里呆满整个假期呢?
行方长因此而颤栗。
但他死死压抑住一涌而上的、现在就冲去公司把一切搞清楚的念头,他伏在床上,不让摄像头拍摄到他突然剧烈起伏的胸口。
“每次放假后不都这样吗?”他一字一句地回给大关,忽然在想手机对面的人是否正窥探着他的表情,“幸好我没有被叫去加班。”
一时间没有回复,行方长继续趴在床上,天色渐渐暗了,很快不开灯陌生人就会看不见他的脸。
奇怪的是陌生人并未对此提出异议,行方长觉得,以对方一贯的行为,一定会对他的隐藏暴跳如雷。
……或许这也是他的“温柔”,就像冰箱里的那碗粥一样?
行方长动了动唇角,没有试图让自己露出任何表情,他又有点饿,于是便摸着黑起来翻了块面包,他在黑暗中思索着自己的将来,外头草地上的路灯惨白地亮着,在草地上方晕开一圈昏光,恰好照亮了下头长势不良的剑兰,它病怏怏的,看起来像活不过这个冬天。
他看着那些东西,笑了一下,折返回卧室,把前天拉开的窗帘又彻底拉上,室内只剩下笔记本电源的些许光亮,行方长把它一把扯下,合上了笔记本盖子。
而后他便窝在黑夜中,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清醒的。
天明姗姗来迟,等他睁开眼睛,外头的天色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暗蓝色的
', ' ')('薄纱。
他谨小慎微地抬头望了眼摄像头,冰冷的机械悄无声息地俯瞰着房间。
行方长猛地跳了起来,冲进厕所以最快速度梳洗完毕,然后他跑进卧室,一把抄起笔记本电脑,胡乱找了个包塞进去,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家门。
——这已经是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了。
人们已陆续从假期中回归,店铺也都已经开门。
行方长抱着电脑,坐了早上的第一班公交车去附近的电脑城,他不太经常来这种地方,他的电脑也算是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问题。
但现在,他冲进最近的一家电脑店里,对里头的人说:“帮我查一下病毒。”
面对这么个一大早就冲进店里的人,店员不由得有些发愣,下意识地反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行方长也稍稍平静下来,摇了摇头,“只是最近笔记本的状况怪怪的,想检查一下……多少钱都没关系。”
“噢。”见他这样,店员也不再说什么,接过电脑一阵鼓捣,“你自己的杀毒软件呢?查过了吗?”
“当然。”行方长冷静地说着一路上已经想好了的借口,“但是我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才想请你帮忙。”
这个理由并不算充分,但顾客这样说了,店员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打开电脑检查:“如果很严重的话,就只能重装系统了。”
“不,不行!”行方长立刻反对,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是一愣,“……总之,帮我看看是不是有病毒就好。”
见他这个样子,店员也自然意识到电脑里有些什么,他不再作声,开始忙着自己的事,只是时不时用眼角偷偷地瞥一眼行方长。
站在店中的男性一脸局促不安,他的目光不断在店中游移,似乎不知该看向何处,又像是在畏惧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当他的目光移到墙壁一角的摄像头上时,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僵。
店员有一瞬怀疑起了他是不是小偷,但在摄像头下,他终于还是垂下肩膀、松了口气。
……可能只是不喜欢摄像头吧?店员心想。
世界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这样的或许也不是没有,见他正揪着自己的袖子,大概是在摄像头下紧张不安吧。
店员自然不知个中缘由,行方长看见摄像头,一时间脑海里满是陌生人的影子,他害怕陌生人就在那镜头后窥探——但仔细想想,就算他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侵入商场的监控系统。
对,行方长觉得自己的笔记本被入侵了,不然要怎么解释陌生人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曾在电视剧里看到过,有人会控制笔记本上的摄像头来监视其主人,陌生人现在一定也是通过类似的机制控制了他房里的摄像头。
如果追查病毒,或许能够知道什么也说不定——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个问题行方长咬着牙把它吞进肚中。
他也不想惊动陌生人,因此才提出了只检查不修复的建议……不过当他抱着笔记本跑出门的一刹,他或许就已经犯下了错误也说不定……
行方长不安地拽着自己的袖口,虽然天气并没有多冷,但他全副武装地穿着长袖长裤和高领的衣服,它们是用来遮挡陌生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的,那些印记号经过三天时间虽然已经淡去不少,依然可以隐约看见。
“情况还挺严重啊。”店员忽然说。
这话让行方长吓了一跳,半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险些以为对方是在说他脖颈上红痕的事。
“什、什么……”
“这个病毒。”店员说,他接下来又说了不少话,病毒伪装成了普通程序云云。
行方长只听懂了一半——大约还不及一半——却已经明白,他的猜想已经得到了证实。
手正在颤抖,心里七上八下,对面的店员小哥问了句“没事吧?”,他摆了摆手,回说道:“多少钱?”
“你确定不需要——”
“不,不需要。”他迟缓地摇着头,“我什么都不需要。”
钱,笔记本的重量,他出门时踢到了门边闲置的机箱,店员从后头粘上来的目光。
他在看什么?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目光是不是能穿透他单薄的衣服看到他赤裸的身体?
行方长抱着笔记本走到公交车站,他垂着头盯着人行道的水泥缝隙,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自己在这电脑上进行过的操作。
无论是浏览网页、下载东西、查看邮件,总该有什么地方……是陌生人侵入的途径……
“病毒。”他嘟囔道,“不是只有下了奇怪的东西才会有的吗?”
公交车的引擎隆隆作响。
行方长心底知道其实并非那样,他心头一团乱麻,不断思索着病毒可能的来源。
他人发来的邮件吗?资源帝那里发来的种子?某个网络连接?
什么人在公交车上坐在了他身旁,行方长不适地挪了挪身体,只觉得他太过亲
', ' ')('近了——车上明明还有其它位置。
先前在回家的公交上遇到的事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他的大脑忽地就变成了一团乱麻,那时感受到的热度与情欲又在身体中翻搅。
“不、不要……呜啊……”
“你很享受啊,喜欢被陌生人干吧?”
这样的对话自始至终徘徊不止。
他讨厌这些,也因此更加讨厌自己,他为了摆脱这些恼人的幻听选择了在下一站下车。
四周人来人往,他正赤身裸体地站在大街上的幻想一下子击中了他,行方长颤抖了一下,却发现那感觉并未消退,反而水涨船高。
……停下。
他默默对自己说道,抱紧了笔记本,继续向前走去。
可那些幻想却径自愈演愈烈,他正光裸着身子被陌生人牵着走在街上,他仍然看不到陌生人的脸,周围也没有他认识的人,而他的身体就暴露在这样的目光下,被完全不相干的人视奸。
“哈啊……哈啊……”他因此而下流地喘着气,呼吸难堪地散着潮热。
无数双眼睛像无数双手,抚摸他的身体、揉捏着乳头,伸入后穴抠挖,引导他走向众目睽睽下、彻底背德的高潮。
他在无数陌生人间淫乱地呻吟,痛苦无助地向下坠落……
这些幻想让行方长在真正的大街上面红耳赤,他加快脚步,目光胡乱地在街上扫视着转移注意力。
现在,他既不想回家,也没法走在大街上,这世间仿佛……
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
……
最终,行方长找到了一家过早开门的咖啡厅,在那里消磨了一整天时间。
咖啡或者花茶,如果饿了就要些松饼之类的东西,他打开电脑却不敢连网,只能盯着其中的公司文件发呆。
转过天来变是周一,这年国庆假期后正好是另一个星期的开始,行方长很早就从睡梦中惊醒,他看着床单上留下的精液痕迹,厌恶地把他们推到一边。
他做了反复且令人讨厌的噩梦,但除此之外,这一夜还算平静。
——陌生人并没有出现,即便行方长消失了一整天,他也沉默不语。
行方长觉得自己享受了难得的平静。
他比平时还要早的到了公司,假期后的第一天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堆积了许多工作。
邻座的女孩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和同事叽叽喳喳,其内容从自己假期时的经历到听说有人在奇怪的店里看到了姚经理,她们说起仓库假期里又来了不少原料,而实验室则因为各种各样的状况陷入了忙碌。
“除了新样,他们还要补过去的图谱。”女孩说,“明年要过新版GMP,听说他们已经开始三班倒住在实验室里了。”
行方长的心脏忽地停了一下。
他盯着电脑上的文字,咬了咬牙,最终把混乱的心绪压了回去。
GMP认证对药厂来说是大事,明年年假大概就是他们最后的休息时间了——行方长并不怎么期待假期。
他埋下头,把手上的文件整好,站起身,说道:“别光聊天,快干活。”
“好——”
从后头传来的声音不能算是十分有诚意,不过现在的时间也还算早,假期后第一天,对上班兴致缺缺也算在意料之中。
行方长倒也不是想上班,只是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逃避方法,他拿着些文件跑到办公室门口,发现姚经理也已经在那里了。
手上的文件并不是要给他的,但看到他的身影,行方长仍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一眼便看见了办公桌上的东西——那是个红黑相间的U盘。
看起来和陌生人带到他家中的那个一模一样。
行方长僵住了,而后飞快地跑开,一口气钻进了厕所里,剧烈地呼吸着。
最右边这个隔间的门似乎坏了,被带上后摇晃着嘎吱作响,行方长用颤抖的手稳住它,仿佛也稳住了自己的心绪。
它们都太混乱了,连带他的呼吸也显得凌乱无比,他大口地吸进四周的空气,虽然是公用的厕所,但这里因为打扫得当而没有多少异味,他不断尝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等他终于成功稳住了呼吸,办公室里也已渐渐被人声充满。
新的工作日正式开始了,对所有人来说,这又是平凡且疲惫的一天。
等行方长松开隔间门的把手时,他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他定了定神,拿着文件一如往常地走进办公室,对着迎面走来的人微笑。
——他努力让自己不显得太过异常,以至少在工作时间里找到喘息的余地。
时间就这样过去,整整两个星期,陌生人没有再出现在行方长家中。
事到如今,行方长虽没有简单地认为他放弃了,却也不由得为这段休憩时间而感到庆幸。
周末加班也变多了起来,按照以往的经验,陌生人不会在这样的周末出现,这才是真正能让他放松下来的因子。
“放过
', ' ')('我吧。”在走进家门前,他低声嘟囔道。
现在是周六晚上,他加了一天班,还故意延长了加班时间,无论屋子里还是外头的天色都一片漆黑。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
摸着黑洗漱、上床,而后祈祷第二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睡梦已经成为某种他既贪恋又恐惧的东西,他一直没能好好睡觉,又恐惧着那之后会发生的事。
但工作的疲惫仍然让他很快陷入沉眠,意外的,这天他没有做噩梦,名副其实地沉睡过去,于夜无梦,而后他慢悠悠地转醒,空气中满是闲散的味道,他在被窝里蹭了蹭,打算伸手揉揉眼睛。
……他的手被捆住了。
行方长一个激灵,睡意褪去大半。
他睁开眼睛看向前方——自然,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种状况只意味着一件事:陌生人来了。
“为什么……”在周日。
在这种最容易被人发现的情况下。
房间里传来布料摩擦着椅子的声音,接着,陌生开口了。
“你知道吗?”——机械音,“在电脑上的任何操作,都会留下日志。”
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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