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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临了。
沉檀的街道应着节日沸腾起来,逛街庆祝的比比皆是,梁赞前一晚在家装扮圣诞树,那古铜小铃铛,彩灯丝带,精致的小礼盒都是他一点点布置上去的。
他想订上一棵往林晚谦家里送,但想到柯柳姿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只好作罢,想些接地气的礼物。
这天周六,下完课他们各自回了家。
稍晚点的时候梁赞的身影就出现在古早小区,人是宋仁送来的,还有那箱沉甸甸的极品果。
宋仁下车捧起箱子嚷嚷着沉,说不能累坏梁赞,让梁赞只管带路就行。
本以为能送到林家门口,一睹梁赞心上人的容貌,结果梁赞不吃他这套,接过苹果箱回头就把人给轰回去。
宋仁扑空,只好打着双闪走人,他哀慨了阵,就差最后一步了。
梁赞上楼一步跨三阶,这地方来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走。人走得快,气儿也不带喘的,感应灯都没能跟上他。
上了四楼时,楼道昏暗间伸手不见五指,忽然传来几声诡异的呜咽声,低低的,梁赞懵了,整个人僵在那儿步子都忘了抬。
哭声越发悲恸凄凉,梁赞全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差点在这花样的年纪暴毙身亡。
大晚上谁在作夭,作什么夭。
这感应灯估摸着比他的岁数还要大,梁赞用力踏一脚阶梯,老旧的灯亮了。
微弱的炽光照在楼道间,朦胧昏暗,正中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子,衣服有些陈旧但也说不上褴褛,他蜷缩着身子,将自个儿紧紧环抱住了。
梁赞抬脚,稍稍走近。
一步,两步,三步。
男孩闻着声响猛地抬头,那布满血丝的眼球镶嵌两颗乌黑无神的瞳仁,挂着决堤的泪水。
惊恐的神情直撞人心,显然是受惊后被某种创伤支配的恐惧。
梁赞手心凉了半截,他看清那个男孩子的脸,恹恹的,只有晦暗惨白能形容他的面色。
这个年纪该有的机灵他没有,少年斗志昂扬的神采,他也没有,像是从食人窟里逃出来了,遍体鳞伤,独自舔血。
梁赞不禁想,平安夜一个人坐楼道里哭,那他的爸妈呢。
男孩缓过来后抹一把眼泪,垂下头去,原以为过路人会避开他自顾上楼的。
梁赞到底是没有,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还是忽如其来的圣父心泛滥。他从箱子里摸了个苹果出来,凑近点递过去,“……平安夜快乐。”
梁赞恍如隔世,这一瞬间的场景好像经历过,当下的感受曾经体会过,就连伸手递出去的苹果也是。
他说不清这种既视感,太熟悉了,轮回宿命是否画过这一章节。
男孩眼泪掉得更凶,抽抽噎噎地,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全梗在喉间哑着嗓。
“我能帮到你吗?”梁赞站在那里,望着男孩发颤的肩头,于心不忍地说:“你的家人在这里吗?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他们?”
话还没说完,只见男孩仓皇爬起身,踉踉跄跄跑下楼去,脚步在楼道里震响,逃命一样。
梁赞愣了愣,怔了好一会儿,怎么都觉得自己心里不是滋味。
门铃响的时候,是林南嘉开的门,“赞哥~”
这声一喊,林有才极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柯柳姿不懂他紧张的心思,趁机教训两句,“叫你少抽点烟,看你痰都卡上了。”
还没等梁赞问人,林南嘉说:“我哥在房间里呢,你进去找他。”
“好南嘉,都给你吃,”他把整箱果子都丢给了南嘉,直把南嘉压矮一截,梁赞进了客厅,“叔叔阿姨好,正好有问题要请教谦,这么晚了还过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柯柳姿登时笑眯眯地,“不麻烦,晚谦在里头,进去吧孩子。”
梁赞回头时顺回了一个苹果,人就钻进林晚谦的房间去了。
林晚谦的房门紧锁,客厅坐着的听不见里头半点声响。
“原先在我们这栋楼见过那个男孩子吗?”林晚谦从书堆里抬眼,压着声音问。他听了梁赞模糊的描述,脑子里实在搜索不出有这号人物。
“这我之前上下楼倒是没留意,况且他生得不出众,就算见过面了我也没印象。”
那男孩,到底是没接过梁赞递的苹果。
梁赞共情,也许是当下的情绪最能感染人,那泣声萦绕,搅得他心里不舒服,又说不上为什么,“算了,不说这个了。”就挺堵得慌的。
“好,”林晚谦蓝笔一动,在便利贴上画了个笑脸,“阿赞,平安夜快乐。”他撕下来贴在梁赞的额上。
梁赞带着鼻音轻笑出声,呼呼吹着额头的贴纸,觉得林晚谦真可爱。
如果说一开始的喜欢是因为林晚谦的颜貌,那后来能让他深陷其中的就是林晚谦的性子。
总能在梁赞神伤之际,伸手拨一拨云雾,把人拉出来。
梁赞拿纸巾擦了擦苹果,递在林晚谦嘴边,“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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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谦眼眸一瞟,认真道:“没洗过,我不吃。”
梁赞挑眉,“啧,你这人怎么这么能讲究,不吃拉倒,”话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迁就着他,“得了,你等我。”
“等会儿再洗,”林晚谦把人拉下来,翻出一本写字帖给梁赞,“你抽空练练字,写写字帖。”
“你最近总是逮着我学习,比金老师还严,半小时前让我做化学册两页题,现在又让我练字了。”梁赞哂笑道,“我要是听你的吧,成了夫管严,不听你的吧,得成光棍,怎么办好……”
“不正经——”林晚谦捏住他的鼻子,仿佛这样才能让面前的人认真听他说话,“把字练一练吧,高考卷面分也是有占比,你保持卷面整洁,把字练正了,那改卷老师看得顺眼心情大好,分数绝对能提高。”
话说完就松开手。
梁赞猛吸一口气,揉揉被捏红的鼻子,“哟,这你就操心上了?”
林晚谦温声道:“嗯,操心上了。”
归根到底,不过是想俩人有共同的目标,能一道共进,他想跟梁赞走得远远的,一直走下去。
梁赞分明也感受到了,他把苹果搁一边,翻着字帖,驯顺地说:“好,我肯定听你的,都听你的。”
梁赞订的是12月29号的国际航班,请假天数长了,没少遭班主任的白眼,一度被斥都高三学生了还想着玩。
那天沉檀市迎来了强冷空气,骤降10度有余,他没让林晚谦送,走之前把风衣留给林晚谦,“你把我的风衣也穿上吧,裹在里面,这样相当于我一直在你身边。”
“少说点里的土味情话,”林晚谦撇嘴,不情愿地说:“包粽子吗?叠两件风衣…”
后来梁赞嘴里念着的都是,“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短信发的都是让人脸红耳热的三个字。
林晚谦终于回归到一个人的日子,寡淡。
早上骑车路过长伴桥时,没有人叽叽呱呱的烦他,耳根子清净了许多,挺好。课堂上也不用操心梁赞说话声太大而被喊起来罚站,放心。
放学了,没有梁赞缠着要跟他回家。
惬意不过一日,接踵而来的是各种复杂的思绪。
午餐吃什么,平时都是梁赞想的。
人到了后操场猫粮忘带了,真糟糕,两手空空跟一群小猫大眼瞪小眼的,连小橘都生气地朝他喵喵叫,躁得很。
肖张告上学没见着梁赞下意识就问林晚谦,“梁赞呢?”反应过来后是喃喃自语,“对哦忘了,那小子请假了……”
白天,他对着桌上的nrt发呆。
晚上,林晚谦学习英语。
“这个空格该填过去式吗?”他问着话,愣了半晌后偏眸,没人,梁赞不在。
那,梁赞什么时候回来。
而梁赞下飞机已是次日,他和梁思谈一前一后走在机场大厅,在偌大的厅里接机等候的只有梁夫人。
梁夫人盘发素妆,一袭砖红长裙扬地,脖颈套着羊羔绒围脖,这么多年来保养得当,风韵犹存
她急切地来回扫视人群,见到两个孩子后笑着朝俩人招手,梁思谈站在后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妈,我就知道你要来接我。”梁赞揽过梁夫人的肩,劲儿大着,抱着把人晃了晃。
“我的宝贝儿子,妈当然要来接你的。”梁夫人亲了亲梁赞的脸颊,抽出手把行李箱推给了身后的司机,她满面春风,招着后头闷闷不乐的梁思谈,“阿谈,走快几步,怎么一来就拉着脸,不开心了?”
“她一向这样,妈你不用理她,”梁赞疾快接话。
梁思谈握拳就要砸梁赞的脑门,梁赞反手一握,“天天一句不爱听就要打人,妈你看她,一点都不像你。”
“注意分寸了,别老贫嘴逗你姐。”梁夫人一手环一个,边走边说,“走,妈带你们整点好吃的,坐这么久的飞机累坏人了。”
梁赞顿了顿,目光有所探寻,“妈,我爸呢?怎么让你一个人来?”
梁夫人笑得略微拘谨,“你爸啊大忙人,手头上有要事处理还得见个客户,妈着急见你们,可不愿等他。”
话音刚落,双双噤声。
知道他们不开心,梁夫人又把话头一转,“怎么我们阿赞不长个头啊,哎哟,你看你姐都要窜得比你还高了。”
她还比划了下,“这好没道理,你妈妈身量一米七,你爸还是一米九的人,“这大好基因怎么都让你自个儿给消化掉啦?啊?”
梁赞撇了撇嘴。
梁思谈睨着他,“对,全家最矮梁赞,总结完毕。”
“哎,都别说我了,我也摸不清原由啊,妈你老实说,我是捡的吧…啊?是不是你捡的嘛,你说……”
“这么好看,上哪儿能白捡。”
三人推着行李,一会儿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
greatneck别墅,梁夫人在小二层立着,她握着手机,摁下熟悉的
', ' ')('数字,一通通拨去永远都是石沉大海。
她拉开帘子,是一扇落地玻璃,往下看就能见着梁赞和caesar,caesar是她养的拉布拉多。
都说升高三了压力大,但梁赞是怎么也瞧不出来,请假好几日一本书都不带的。
其实也带了的,带了一本与高考没有明面关联的练字帖。
梁赞正拿着棒球跟caesar玩闹,扔得老远就给手令让caesar跑去捡。
梁夫人不禁感慨:这孩子跑起来的动作跟他爸爸一模一样。
门外脚步声渐渐近了,梁思谈摁下门把推开,“妈。”
梁夫人把帘子放下,恢复满面笑容,“怎么了孩子?”
梁思谈不打算进来,她就站在外面,开门见山地说:“梁守正呢,不回来见我们了吗?”
她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梁夫人想,身上那股傲劲正像极了她年轻时。
梁夫人听着不悦,责备道:“妈说过了你爸忙呢,会赶回来的,再者他是你爸爸,不要直呼长辈大名,怎么长大了反而失了礼数。”
梁思谈不接这茬,端着祈求的口吻道:“妈,阿赞听不到的,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两天不见人影了,他是忙呢还是不回来了。”
梁夫人有一瞬间僵直在那儿,她思忖着,梁思谈是知道些事情了。
可是她得统揽局面,家破碎了,也要粘好相连,维持下去。
“你想多了,”梁夫人撂下话,很平静地说,“你爸爸一定会赶回来跟我们一起过新年的。”她把话说得斩钉截铁。
梁夫人这辈子吃的苦都是跟随梁守正才体会的。
生女儿的时候难产,足足生了一天一夜,那咬牙的疼痛像针扎脑子般难受。
梁守正当时也哭了,他拉着梁夫人的手说这辈子会好好对她。
那时家徒四壁,小日子却过得和和美美的,最是叫人艳羡,如今最疼爱的女儿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被糙养的儿子将要迈过高考难关了,至于小儿子,已经很久没有与她在梦境里相见。
岁月悠长,从两人懵懂到四人美满,从青丝到银发。
梁夫人眼眶湿润,不经意间发现梁思谈关门离开了,如同不经意间发现梁守正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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