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是因为宗浩然,阴黎这才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然后只剩下深深的无语。
“是不是从秦毅那儿听说了什么?”
苏启言避而不回,只重复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阴黎正准备开口解释,办公室的另外一位物理老师吃完饭回来了,于是她只得改口,“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晚点再说。”
苏启言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无动于衷”四个字,他甚至还以示拒绝地把装着手机的纸盒放回了桌上。
……这驴脾气也是没谁了。
阴黎拿上盒子,率先出门,苏启言步步紧随地跟上。
两人走到食堂后边,还是那块大石头。
坐下后阴黎开口,“我和宗浩然只是普通同学关系,秦毅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根本不用理他。”
介于当时在学校的情况,她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那么八卦的秦毅给苏启言说的绝对不是事实。
但苏启言听闻后,木着脸,就只有那句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阴黎感觉有些羞耻,好看的唇形微微阖动了两下,“……行了,你更重要!”
听到想要的答案,苏启言身上那股执拗和冷漠这才散了。
他慷慨地“原谅”了她,大赦天下道,“那你解释吧。”
解释前也得知道秦毅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听完苏启言的复述,阴黎简直卡出一口老血。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但是略微狗血,她娓娓道来,“在刚进大学的时候我挺受排挤的。但这种情况到大二后有所好转,因为我不再将目光拘泥在受排挤这种毫无意义的小事上,有那个功夫还不如用来学习,不如用来赚钱。
可到了大三,情况却又反转,很多时候我的处境甚至还不如大一。
大三的时候,我的绩点已经连续两个学年都是整个专业最高的了,老师很看重我,因此很多事情都交由我负责,许多地方也很关照我。
于是那些人对我的鄙夷就慢慢变成了嫉妒,在那些人心里,我仍旧是那个乡巴佬,她们的想法就是‘凭什么是她’?
就像我说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强大起来了,不在乎她们的言论,也不在意她们在背地里使的小伎俩。因为我知道也确定自己和她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她们既不能成为我的朋友,也不能成为我的合作伙伴。
但如果生活中总有一群苍蝇天天围着你的话,那也还是很烦的。
宗浩然的家庭条件很好,算是当时我们班上的富豪吧,很多人都巴结着他。他追求过我,但我对他无感,明确拒绝了他。
但在我拒绝他之后,他仍旧以保护者的姿势站在我身边,出面替我解决那些麻烦,所以免不了地有人误会我和他的关系。
对于我们天文系的学生来说,国内高校的硬件设施距离国外的还是差了很大一截,国外有最先进的观测仪器,有最准确的实验模型,出国留学才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天地。
当时推荐名额只有一个,导师准备让我去,但我不是很喜欢异国天涯的感觉,刚好我得知了宗浩然有出国的念头,所以就还了他这么一个人情。”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应该没有疑惑了吧?”
苏启言抿唇,“他很符合你喜欢的人的标准,有钱,长得也好看。”
阴黎微愣,“他确实算是一个优秀的追求者,我也有那么一刻动心过,不过……”
见苏启言的脸色越来越臭,阴黎不紧不慢地说完下半句话。
“不过最后我还是遵从了心里的意愿,毕竟老师可是仙女儿,只为喜欢的人下凡~”
她调侃完还冲他眨了下眼睛。
苏启言的脸色回暖,别开头,脸颊慢慢爬上红色。
两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冷战总算是结束了。
红星高中不是高考考场,因此所有高三同学都要收拾准确去市里参加考试。
学校包了车,由年级主任和各班班主任带队。
最后一个晚自习,阴黎叫过朱芊芊,将一个粉红色系有蝴蝶结丝条的小礼盒递给她。
朱芊芊睁大了眼,不可思议道,“这是给我的吗?”
阴黎扬了下眉毛,“不打开看看?”
蝴蝶结被轻轻拉开,扣住的礼盒被缓慢揭开……
阴黎为她这种小心翼翼开宝藏一样的动作失笑。
天鹅绒的黑色稠面上躺着一枚嵌满香槟色水钻的发卡,小巧精致的重叠桃心形状,最中间还有一颗莹白的珍珠。
朱芊芊被发卡漂亮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她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禁再次确认,“老师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嗯哼~虽然你没当上课代表,但是你的物理成绩进步很大,这是奖励~”
“老师你可太女神了!你是我的真爱!一辈子的!”朱芊芊这么说着,直接扑着给了一个熊抱。
阴黎被她扑得后仰,无奈地笑道,“芊芊,高考可要加油哦!”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第三天中午,当包车拉着学生们回来时,全校的师生都站在校门口迎接他们,不少人手上还端着饭盒。
这是一场战役,他们披荆斩棘十余年,厚积薄发,一朝横刀立马。
不管战役结果如何,这种凛然上战场的澎湃豪气,都使他们在这一刻闪闪发光。
阴黎也翘首以盼,在下车一班学生中搜寻苏启言的身影。
“阴老师!”
一个身影向她冲来,阴黎顺势张手接住她,“芊芊,看来你考得不错哦~”
朱芊芊头上带着那枚发卡,细碎的光彩很是漂亮,却夺目不过女孩脸上的自信笑容。
她笑嘻嘻地从阴黎的怀抱里退开,“一定是老师的发卡给了我幸运加成,我最后一天晚上压的题居然中了好多!”
包车下完学生后开始倒车,人流慢慢疏动。
阴黎似有所感地抬头,单肩挎着包的清俊少年冲她扬起了粲然的微笑,这一刻连风都静止了。
这是所有高三学子留校的最后一天,是杂乱而匆忙一天。
教室里的书被搬走,或许是搬回家珍藏,也或许是搬去回收废品的地方卖钱;寝室也在收拾,竹编的背篓压实,来来回回好几趟,家长都一起出动了。
不知是不是乡镇中学较为缺少仪式感,反正所有班级好像考完就考完了,都没有说大家即将走上不同的路,临别前再聚一聚。
管他的呢,阴黎撺掇上康健越,去买了好些东西,然后在这最后一个晚上,给一班的同学开了一场别样的晚自习。
离愁别绪下,很多拌嘴打闹都不值一提了,那些记的小仇小怨也终究烟消云散,最后清晰剩下来的是那些欢笑和感动。
在这一刻,十八九岁的少年们仿佛一下就懂了人生莽莽,窥见了未知的迷茫。
成绩出来后,如预想中的,努力付出的人都有了好的收获。
回校填志愿的这天,许多人都酸着鼻头。
阴黎也有些怅惘,这是她带的第一批学生,现在终于要送走他们了……
就好像孵小鸡,努力把身上的温暖传递给他们,他们终于出壳了,却马上就要脱离自己的羽翼,鸡妈妈舍不得又牵肠挂肚。
阴黎和康健越站在常务楼的过道上,撑着防护墙看底下拿着志愿单互相交换秘密的学生们。
“老康,你是不是都已经习惯了?”
康健越叹口气,“还好吧,反正是没最初工作的那几年那么容易伤感了。”
“他们可能渐渐就忘了我们了。”
康健越一笑,“你多带几批学生也会渐渐忘记他们的,说不定会忘得比他们忘了你更快。”
阴黎撇嘴,“你这样说也未免太过无情。”
“是啊……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一边接受新的,一边遗忘旧的。一个人一生中遇到的人有何其多,幸运的深刻的情感才能留得住,其他的就慢慢湮没了。没了情感的记忆变空,变得容易模糊,最后只剩一个名字或许还能在某个不知时刻突然闪现出来。”
……
苏启言最后还是去了民大的天文系;阮沅考上了市里唯一一所设有表演系的重点大学;朱芊芊则报考了外地的学校,她说她想去见识一下不一样的天地了;齐磊听说是复读了……
高考后的暑假,恐怕是许多人一生中最长的一个假期。
苏启言去了徐莉的理发店打工,想更加了解阴黎的从前。
阮沅则整个暑假都泡在市图书馆里。
暑假一过,阴黎重新回到镇上,继续教着她的物理,从新带了一个年级,真正地从高一开始带着走。
这之后的日子两小只的生活就离她有些远了,苏启言开学后好像就一直很忙。
阮沅偶尔还会抽放假回镇上来见见她,苏启言则一次都没有过。甚至忙到寒假都难得见到人,年三十回来,初一就回学校。
阴黎感觉自己一下就成了一个空巢老人,心里这个酸啊,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她都不禁疑惑,苏启言是不是谈恋爱了?毕竟她当初念天文系的时候也没忙成他这样啊!
又一个暑假,整整两个月阴黎一次都没见着苏启言,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去问了,结果对方只说忙,说实验室里走不开。
那……行吧……
阴黎带的学生升到高二了,高二下学期的元旦,阮沅打来电话问她回不回市里。
她想了想,苏启言估计仍旧是走不开的,于是就拒绝了阮沅的相邀,她晕车,省得坐车来回折腾。
元旦假期,待在阁楼里也无事,阴黎干脆回学校干活。
她现在其实任务挺多的,手里出了一个物理竞赛的全国冠军学生,张信霖迷信地给她安了个物理组组长的头衔。
学校里的师生都走光了,整个校园冷清得很,午饭她将就着面包和牛奶,打算晚上回去再好好地吃一顿。
一月份的天已经黑得很早了,下午四点半左右天色擦黑起来。
阴黎收拾好东西往家里赶,镇上的青石板路早在前年就被石勇敢的工程队换新成了水泥路。所以哪怕昨晚才下过雨,她走在路上也不用担心一脚踩在生缝儿的石板上,被溅得一腿的泥浆。
阴黎走进旧巷子,远远就能看到一个站在她院门口的人。那人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一样,她视线刚望过去他就抬起了头,然后就不管不顾地向她奔来,只顾方向不顾脚下,跟当年把伞丢给她就跑的时候一模一样。
阴黎差点被他撞飞,真是让人难以承受的热情,亏他还是物理竞赛的冠军呢,对动量和冲量都没有概念的吗?
苏启言把人摁在怀里,满足地喟叹,“我等你好久了。”
阴黎快要感觉不能呼吸了,“我在学校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走得太急,手机忘记带了。”
“先……先放开。”
苏启言不仅没放,反而把人抱得更紧,“我已经修完了大学四年的课程,你想让我念的材料物理我也辅修了。”
阴黎愕然,原来他都忙这些去了。
“干嘛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苏启言把下巴搁在她头顶,闭着眼,嘴角牵起好看的弧度,“阴黎,陈浦教授也是我的导师了,我现在和你是师姐弟的关系。”
他叫了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一寸寸地和她十指相扣。
……
年前,石勇敢在市里拿下了一套房子,是套二手房,就在阴黎的小区,户型和阴黎的房子一模一样。
这是四个人一起过的第三个春节,但这次是在石勇敢的房子里,还有阮父阮母一起。
是过春节,也是乔迁之喜,气氛很好,但阮沅看起来有点不正常,平时话最多的她,竟然出奇地没有叽叽喳喳。
吃过饭后,四人照常地去到楼顶放烟花。以往都是阮沅和石勇敢一起,阴黎和苏启言一起,但这次阮沅却非要扒住阴黎,甚至都不管苏启言被挤开后不爽的脸色。
等烟花放完,阮沅又再度要求,非要拉着阴黎一起下楼说去买点东西,但已经凌晨了,小区里的商店早就关门了,麻将馆倒是还开着两家。
还没到楼底,阴黎就站定,“说吧,什么事?你都别扭一晚上了。”
“我……”阮沅咬唇,脸上的神情又是羞怯又是纠结。
半晌她靠着墙蹲下,把脸埋在臂弯里,“阴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阴黎也陪着她蹲下,“和石头有关?你今晚都没敢正眼看他。”
“嗯……”阮沅的声音从蓬松的羽绒服里透出来,闷闷的,“干哥哥喜欢我。”
阴黎惊讶了,“他对你表白了?”
这实在不像石勇敢的作风,她还以为他只会不言不语地默默守护。
“没有,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这个房子……写的我的名字。”
阮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了,她不可能还把这种事情解释为兄妹情义。
阴黎点点头,这很石勇敢,像他能做出来的事,但是,“你这么纠结,是因为一时之间觉得震惊无错,还是难以接受?”
“我……不知道……”
阴黎轻拍她,“小阮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不然老师也猜不透你的心意。”
阮沅听话地抬头,眼眶中都蓄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