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直接停在了民大理学院的门口,苏启言下车后凝神地看着这座砖红色的建筑,脚步一迈就要进去。
“苏教授?”领路的讲师拉住他,“不急不急,我带您去吃饭先,您对学术可真是满腔热忱,难怪这么年轻就有了如此成就。”
苏启言愣了下,把目光收回来后微笑致歉,“让您见笑了。”
进到离理学院最近的食堂,讲师点了两碗杂酱面,“苏教授您别嫌弃,先将就一下,这个面是我们这的特色,明天交流会结束后,领导们在星级饭店定得有位置。”
苏启言慢慢地将面和杂酱拌匀,尝了一口后,“很好吃。”
吃过面后,讲师带着苏启言去了住的地方。这是学校里的宾馆,专门接待贵宾,就在校园的西北角,是片很安静的区域,像个精致的小公园。
把人送到后,讲师将房卡递给苏启言,“苏教授您好好休息,我明早八点过来接您。”
“辛苦了。”
苏启言关上门后,放下手提包,然后把窗户打开透气。
他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市里了,从考上大学就没再回来过,这片土地带给他的记忆并不算好,所以当初他才会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填了s市的南大。
可当他看到民大北门的时候,心头那种发空的感觉真实得就像心脏被挖了个洞,他总觉得应该有什么在那里填住那个洞。
苏启言将杵在窗沿上的手臂收回来,拿上房卡出了门。
已进冬月,七点刚过,宾馆外面已是天暗灯昏。大学里有这么幽静的地方确实很难得,夜风带来阵阵梅香,苏启言足足走了五分钟才走出这片小花园。
民大的理学院规模很大,有abcd四个区域,苏启言漫无目的地乱转。
其实学院比起教学楼来安静极了,只有教师和院领导的办公室有些人气。因为占大部分面积的教学实验室,没课时都是锁着门的。而少量的专用实验室,一般情况下就算有人也只会是零星的几个人,并且里面的人绝对会关着门做实验。
所以当苏启言在顶楼看见一间专用实验室亮着灯还开着门的时候,他难免地有些诧异。
苏启言抬头看了看门墙上的标牌:空间天文实验室
——“进来。”
他听见这声喊声,立马把目光从门墙标牌上收回来,然后后退一步,“抱——”
实验室里低头整理材料的人侧过了头,他的那个“谦”字就卡在嘴里了。
喊那一声“进来”的人,眉目如声音一般温柔,黑色微卷的长发随着她侧头的动作轻轻荡开。她仍弯着腰,手上一叠a4纸立起来在桌面上噔了噔。
然后她笑道,“你就打个空手啊,笔都没带一支吗?你们秦教授都没有告诉你过来是帮什么忙?”
苏启言张了张嘴,却是徒劳,他像被点中了哑穴。
对方只以为他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别紧张。”她说着关了实验室的灯,将手上那叠a4纸递给他,“你先看看上面的内容,今天得辛苦你陪我熬个夜了。”
苏启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接过资料,第一页的标题写着《宇宙3k背景辐射的波动观测记录》
在标题的右下角,一根破折号的后面,署名了两个小字:阴黎
苏启言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她身后,下了楼,又上了车。
阴黎开着车,身旁的人太安静,她忍不住疑惑,“诶?你们秦教授平时那么八卦,是怎么带出了你这么一个内向的学生的?”
苏启言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看她的笑颜,“我很内向吗?”
她略微惊讶转过了头,然后笑开,“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她真的很爱笑,苏启言想。
他情词恳切,“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阴黎笑抿了唇,转回头直视前方,“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夸,可好像你的话听起来格外真挚一些。到射电天文观测基地还有三个多小时,你可以先睡会。”
“我不困。”苏启言道。
她专注地开车,他专注地看人。
阴黎挑了下眉,“现在九点,过去那边十二点多,做完实验至少凌晨三点哦。”
苏启言松开安全带,“ 你停车吧,我来替你开。”
她愣了下,而后揶揄道,“我怎么就没师兄那么好的运气,要不你别跟着他了,来我这吧,讲道理我在天文系的风评可比他好多了。”
苏启言一下就紧张了,他不小心捏皱了手里的a4纸。对于这种问题,他这个冒名顶替的假货根本不敢贸然回答,也生怕她话题一偏就问起别的更让他无所适从的问题。
射电观测基地在一个偏僻的县里,下了高速后又走了一小截国道,最后是一段盘山路,还在山脚就能看见顶上那些一字排开的钢铁植物——八面直径三十二米的抛物面天线。
离得近了苏启言才确定,“是射电望远镜。”
“嗯。”阴黎在一座天线底下停了车,“不过我们今晚的任务和这些大块头没什么关系。”
这里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阴黎提前打过申请的。这个观测基地的规模,70年代还能排老大,现在只能屈居全国第五了。
和工作人员出示了观测批准证明,阴黎带着苏启言走到终端前,她坐下后开始在终端上忙活,“3k背景辐射是宇宙大爆炸遗留下来的热辐射,我现在每输入一个值,你就根据上面的显示做个记录。”
她转仰头,“明白?”
一向从容的苏教授,在这种注视下手心出汗,像个被老师耳提面命的小学生。
阴黎笑起来,“你怎么那么紧张呀?没关系,你不熟练的话我们可以慢一点,但我们一共要记录一千个数据,我预计的是十秒一个,三个小时搞定,然后起程赶回去。”
苏启言捏紧笔,“我尽力。”
一百个数据结束后,阴黎看了看手表,“不错,速度可以嘛。”
她接过他手中的a4纸表格,然后愣了。
苏启言局促不安,“有……什么问题吗?”
“这两项写反了。”阴黎在纸上指给他看,“师兄要是知道你犯这种低级错误,就绝对该揪你耳朵了。”
苏启言抿唇,“对不起。”
说完后眼睫垂得低低的。
为了确保实验的真伪性,这种原始实验数据记录完后全都是要给基地的工作人员检查签字的,现在被他写废了两张纸,第一是给别人添了麻烦,第二是丢了阴黎的脸。
他的头发软软的,皮肤又白;圆领线衫露出蓝色衬衣的领子和秀气的喉结;灰色长款呢子大衣衬得他本就出类拔萃的身形更加修长。
28岁,当苏启言那面对其他人时总会外溢的强大气场散去后,他看起来比二十四五的硕士生还要嫩。
阴黎站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地安抚,“用不着道歉,我们重来一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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