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院门被从外推了开。
艰难跋涉回来的小稚童拖着从西塘竹林伐回来的竹竿进了院子。翠竹已经被剃掉了多余的枝丫,他人小手短,分两次才将竹竿全部拖进来。
阴黎正匐在石桌上享用她的晚饭,在她再三示意下,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专属餐具:一只经久不用从碗柜深处翻出来的小陶碟。
“何故砍这么多。”
坐在她面前的老妖怪放下筷子起身,问句的声调平得像祈使句。
子泓擦了把汗,健康色的小脸上泛着红晕,零星还有几条竹叶割出来的红印子,他看着石桌上的白猫说:“我怕它之后再淘气,索性一次多砍回几根,以备日后之需。”
话音一落,他的肚子就咕咕叫了一声。
小稚童微窘,但他面对珠规玉矩不苟言笑的夫子却毫不拘谨,想必长大后定是个大方敞亮之人。
“夫子可否留我吃顿小食,子泓回家定是没得吃食了,家父严厉,家里吃饭一向不等人不留饭。”
郁普生平淡道,“不施不惠,而物自足。”
小稚童脸上难掩沮丧之色,他挠了挠脑袋,突然想到法子,“夫子,子泓可以帮夫子将翠竹劈成竹篾,以此来换取一顿晚饭。”
阴黎在心里啧啧两声,多可怜的孩子啊。
郁普生轻摇了头,“劈剥竹篾非你力所能及之事,厨房有面条和鸡蛋,你自去煮食,便算作这多余的几根翠竹的等价交换。”
小稚童咧开了笑,“夫子还是心疼学生,这区区几根翠竹怎么谈得上等价交换呢。”
小稚童进了灶房开始生火,郁普生则从檐下取出一把竹篾刀来。
阴黎吃完自己的晚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跳下石桌,绕着专注于手头活计的男人转起圈来。
正篾着竹篾的那双手修长且瘦弱,原是拿书的手,做起这等农事来却毫不违和,跟他在灶房里生火煮面时一样娴熟,自然仿若寻常。煮面时他也完全没有君子要远庖厨的避讳。
许是被她转得烦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和她对视。
阴黎仰着猫脑袋,这人面容过白,脸上找不出血色,唇薄得像个刀片,眉眼固然好看,但他打量起猫来,那股幽而寂静的视线似乎只是在看一张……猫皮?
白猫抖了个机灵,赶紧跑开,还是灶房里的小稚童可爱。
……
阴黎就这么在院子里住下了。
日子过得还算惬意,毕竟她已经肯定地知道老妖怪不会剐自己的皮了。
因为他不杀生。
那日有学生将家里的鸡捉来孝敬与他,她亲耳听到他回绝时这般与那稚童解释,他说他不杀生。
那小稚童听闻后给他建议道:“夫子,那我回家让母亲把毛拔干净了再带给夫子您提过来。”
阴黎听闻一喜,这是有鸡肉吃了啊…
她滋溜了下口水,但紧接着那不知变通的老妖怪就继续回绝道:“我不喜食荤。”
她气得猫胡子都抖了抖,你个不知好歹的老妖怪,人家都给你把鸡送上门来了,你哪怕不吃鸡肉,留着下蛋也行啊!
送鸡的小稚童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夫子,家母让我送鸡来,我怎能把要送的鸡又原封不动地提将回去,即便夫子不喜食荤,留下母鸡养着生蛋也好啊,也不至于让学生交不了这个差。”
阴黎心生希望,要知道她每天就只有一个蛋,这哪儿是主子该有的待遇??!!
她爪子抠地,改善伙食的机会就在眼前,老妖怪你快点头啊!
——“我不喜身边养活物。鸡你带回去且与你母亲解释,等清明过后,让她摘一筐蚕豆便可抵了束脩。”
猫卒……
后来她转念一想,这老妖怪是真的不杀生啊!
当时她可是躲在菜圃里的,对方肯定不知道她会把这番话听进去,所以这不杀生什么的断然不会是他为了打消她的防备好趁机剥她皮的奸计!何况资料上说他是个大善人,那不杀生、不喜食荤,没毛病,说得过去!
自此,她这心病也就没了,这心病一没,可谓就心宽体胖了。
春分一过,天气一天天地暖和,她白日就忍不住犯起懒来,最喜欢的就是趴在井边晒太阳,连蝶都很少扑了。
偶尔小稚童们下课了想逗她玩,她都兴致缺缺地回绝了,实在回绝不了的时候,她就往老妖怪脚下一躺,再胆大的学生都不敢继续追来祸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