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瞠大眼,显然没搞明白怎么突然就只剩十一个要求了,床和被子难道不应该是住在这的附带???
郁普生毫不退让地回视着她控诉的眼,“嗯?剩下十一个是什么?”
猫妖气鼓了脸,“暂时没想到!”
她必须深思熟虑地提要求,不能再让他抓住话里的漏洞占便宜!
郁普生点头,“三月为期,过时作废。”
“凭什么?!”
他看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地开口,“凭这十五个要求是你使计得来的,凭我还没怪你弄湿我一身衣服。”
猫妖气愤地哼了一声,自知理亏也不敢过分纠缠,报复地弄熄他的烛灯后,一溜烟蹿没了影。
第二日,郁普生买回来软软的床和软软的被子,猫妖甚为满意,在提了又一个要求后,和他同吃同住起来。
偏堂被她霸占,郁普生不大习惯。
他原本每日睡前都会看一阵书再上床的,再加上不教书之后,他无事打发时间,几乎整日都待在偏堂的桌案前。
一下子,看了十年书的位置拱手让猫了。
他教猫识字,那猫聪慧是聪慧,就是耐不住性子。才在凳子上坐了不到一刻,屁股就左挪右挪起来,浑像屁股底下有钉子。
他看着难受,没忍住用戒尺拍了她两下,明明是很轻的力,她却嚎得像猫被杀了一样。他训斥她几句,她反倒哭起来,作势要脱衣服证明她后背真的被他拍红了。
她说,“你打我就算了,你还不相信我呜呜……”
他简直无言以对,原来猫竟然骄纵成这样。
她说要和他一起吃饭,他吃什么用什么,她都按他的来。再也没有将要求分开成让他给她做饭、买碗、买筷……
猫妖显然放聪明了。
一千个字认到一小半,这日,她忽而提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你教我认字,认得这么慢吗?”
他不假思索,“因为你蠢且懒。”
猫妖气红了脸,对着他一袭狠挠,倒也知道分寸,毁了他一件衣服却不曾伤到他。
她将笔架上的毛笔取来拍在案上,气咻咻的,“教我写字!我认字慢都是因为你没有教我写字!你还赖我蠢赖我懒,别的夫子都是认字写字一起教的!”
他看她一眼,“你昨日偷懒跑出门就是去偷看别的夫子怎么教书去了?”
猫妖哼了一声,才不想告诉他,自己到底是去偷看什么了。
郁普生先教她研磨,怎样加水,加多少水,什么时候不再加水。然后拿起笔给她做了示范,写了个“猫”字在纸上。
她盯着那个“猫”字,似是觉得神奇,片刻后却撅起嘴不屑道,“哪里像猫,猫可比它好看多了。”
她非要让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他皱眉疑惑,这哪里像夫子教学生,明明是……闺房情趣。
她一扯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你写‘阴黎’,我的名字。写嘛,写给我看看。”
他移开眸光,不和那双眼睛对视,“这是第六个要求?”
“你!”她气到拍桌,撕了那张写有“猫”字的宣纸,踹了身下坐着的凳子。
那模样似乎还想发脾气,但在他变冷的脸色下又不敢继续放肆,最后留下一句“就没见过比你还小气的人”后,愤然离去。
猫妖走后,他将倒地的凳子和乱飞的碎纸捡起,心叹他也没见过比她还难养的猫。
她走了,他倒还清净,坐在桌案前看起书来。翻过两页,他顿了顿,还是提笔写了两个字。
写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到底是哪两个字,笔尖一顿就滴了一滴墨在纸上……他想了想,管他哪两个字,反正猫妖又识不得,于是手腕一悬,写了“懒蠢”。
要睡的时候,猫妖回来了。他衣服脱到一半,她拿着“懒蠢”二字过来找他。
她的表情不见喜怒,她倒是很少有这种面无表情的时候,她也冷淡着声音问他纸上写的什么?
他将衣服重新穿好,“你要我写的,你的名字。”
他说完,猫妖立马红了眼,眼尾也跟着一起红,有种楚楚可怜的春意。
她抖着手指着他,他预感不好,果不其然,“你个大骗子!我的名字才不是这么写的!我们妖怪被赐名的时候,名字都是刻在识海,你分明写的‘懒’和‘蠢’!”
郁普生不知道,猫妖以为他给她留的什么重要内容,还自学自查了这两个字,只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默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她面无表情的时候是伤心了。
不待他反应,她就留下那两个字离开了。变成了猫,鹅黄的衣衫掉落到地上。
郁普生看着蹿出去的快如闪电的白影,心想原来她是只白猫,又心想这只白猫大概不会再回来了,不过倒是便宜了他剩下的十个要求,只是但愿她真像承诺的那样,不会再使计假救人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他到底还是仔细地将她的衣衫收捡起来,第二日也还是做了她的饭。
一连三日都不见猫,郁普生已经吃了很多顿剩菜剩饭了。他不是一个喜欢浪费食物的人,只能他吃上一顿猫没来吃的冷饭,再重新给她预备一份热腾新鲜的。可再热腾再新鲜,到了下一顿,还是变成冷的剩的进了他的肚子。
第七日,仍旧不见猫来,郁普生重新收拾起行李。既然猫走了,那他也该离开姑苏了。
他将偏堂的床用遮灰的布盖起来,或许觉得那只猫可能某一天还会回来看一眼,如果她要在这睡一觉的话,那至少床还是整洁的。
他认认真真地将床罩好,到底是他捉弄了她,是他的不是。
其实……他很少这样,他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夫子,是活了几百年一直都很无趣的老妖怪,他不曾起过心思要捉弄谁。
不过……到底是他的不是。
如果在他走之前,还能见到她的话,他该给她道个歉。
如果她不回来的话……他捏紧遮灰布,自己是不是该再去一趟西塘竹林?当然,倒不是要接她回来,毕竟他还欠她一句道歉不是么……
他拿不定主意,身后却炸开一声,“你动我的床干嘛!!!”
他捏着布的手松了,还好,不用再拿不定主意了。
既然猫回来了,那那剩下的十个要求就有必要实现了。他将遮灰布一收,毕竟他暂时不能离开姑苏了。
猫妖的表情既愤然又别扭,大概让她自己主动回来太难为她了。莫名地,他觉得她应该被人哄着宠着,像这样被生生气走又眼巴巴地等好几天就是等不到人接她回家,这样的憋屈确实不适合她。
嗯……其实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等过他接她回来,但至少他必须要道歉。
他道完歉,猫妖冷哼,高傲地免为其难地原谅了他,然后……抱住了他?
他看着胸膛黑乎乎的发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的头发太长,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带到了他的手上,一种微凉的柔顺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她却退出了他的怀抱,发丝从他五指间穿过,他听她别别扭扭地说这是他捉弄她的补偿。
三个月的期限快满了,猫妖陆陆续续又提了九个要求,越到后面要求越古怪,什么想让他帮忙洗个澡,想让他帮忙挠挠肚子……
这种要求,他本是不好答应的,但最后澡却洗了不下一次,毛绒绒的肚子几乎每天都要挠一阵,他觉得他堕落了。
真的,不然为什么当她提出想亲他一口的时候,他没怎么挣扎就答应了。亲就亲吧,被猫亲一口有个什么。
那个要求提出来的时候,他正躺在院里的躺椅上,而她——白猫正在他膝头打滚。
他将猫抱起,可有可无地将她的猫嘴按在了自己脸上。他心想这个要求可真容易实现呵,要是最后一个要求也这么容易实现就好了,但她肯定憋着什么大招等着他的吧。毕竟是最后一个要求了,他给她完成后……就该离开姑苏了。
他恍惚地想着,想得有点远,甚至想到了离开姑苏后要不要重新再养一只猫,否则……杳杳岁月,太过空寂了些。
他还没将思绪从漫想中抽出来,身上忽地一重……他偏头去看,一下就和原本在脸上的“猫”的嘴巴对了个严丝合缝……
他忽地想到那天在水里,水里的触感不甚清晰,并不像现在这般柔软、香甜……让人心跳加速。
还是那双距离近到能看清异色光砂的眼睛,她在笑。
狡黠,满足,偷了腥的猫。
他皱眉,许是太过严肃,她的瞳孔又颤了颤,却赴死一样将眼睛闭紧,抬起头捧着他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哪里是什么吻,他被她咬了。可即使只是被咬,他也被咬得热了起来。
他心想实在怪她咬得太轻了,跟蚂蚁啃噬一样,又痒又麻,钻心蚀骨得很。
他喘了气,撇开头,用了力气去推开她。手下一片滑腻,他这才意识到她没有穿衣服。
他有些生气,骂了她两句,又把她给骂哭了。
其实也还是那些“不成体统”的老词,他“骂”过她很多遍了,但她还是哭,哭得还很厉害。
他想可能是他的表情太凶了,而且还不小心把她推到地上了。
哭声丝丝袅袅地钻进他耳朵,他听着心烦,只好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石头硌到我了。”她说。
一到自己怀里,猫妖就把他缠得紧紧,这让他有些后悔。
她继续委屈,“不信你看,肯定红了。”
她侧了身,将雪白的背露给他看,确实红了,有的还破了皮。
他将手附上去,她轻颤了一下,“你的手有点烫。”她说。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才受到了蛊惑。
“我带你去擦药。”
他抱她到卧房,找出药来递给她,她不接,一半撒娇一半控诉,“我又看不到哪里破了皮,你推的我,你得负责!”
她的话确实有道理……
他拉过被子盖住她伤口以外的部位,将瓷瓶里的药膏挖出来,细细地抹在她的背上,“这两天不要沾水。”他声线四平八稳地嘱咐着,指腹下细嫩的触感却让人忍不住手抖。
她乖乖点头,药抹完,她也打起了呼噜。
这日,猫妖突然跑来,拉着他,说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哦?”真是稀奇。
她撅嘴轻哼,“少看不起我,我一个朋友要娶妻了,这种喜事难道还算不上好消息?”
他将书翻过一页,轻笑道,“这种喜事倒确实算得上好消息。”
猫妖喜滋滋地跑出去玩了。
晚饭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那是位什么朋友?”
猫妖嚼着她最爱的红烧肉,声音囫囵着,“就朋友啊,猫的朋友还有什么朋友。”
“猫朋友?”
她点头,“一只黑花狸猫,先前还喜欢我来着,瞧瞧变心多快。他送请帖给我那样儿哦,啧啧,眼睛都快笑没了。不过我可从来没喜欢过他。”
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他嘴里,咸腻的口感让他皱眉,她却以此为乐,“我只喜欢你,最最喜欢你!”
他将肉咽下,只当她猫言猫语,听过便过,不作理会。
他吃了一会儿,又想到,“妖怪成亲也要送请帖?据我所知,你们族类没有那些俗礼,用人类的话来说,你们是直接私定终身。”
对面的猫妖啄了下头,“对啊,妖怪哪有那么多事儿,但我那朋友娶的人类啊,你们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入乡随俗’?”
郁普生筷子一顿,而后将筷子放下,“娶的人类?”
他的语气太过慎重,猫妖不安,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恐惧,仿佛很害怕听到他的反对声,“怎、怎么了……”
他听出来她的恐惧,却并不明白,也并未多想,况且这句话他必须要说,“人妖殊途,人和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话音一落,豆大的泪珠子就顺着她的脸庞滑到了她的下巴,然后一颗接一颗、紧紧密密地滴落下去。
“骗人!”她扔下这么句话就跑了,留下他一个人长长久久地皱眉。
又过了几天,猫的心情变好,还是饭桌上,她嚼着红烧肉,“哼,我这几天天天去孙府,新娘子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她家里人也可满意准女婿了。孙娘子和黑狸般配得不得了,又相爱又幸福,怎么可能没有好结果。”
郁普生心中有忧,却不想破坏她的心情,只好沉默不语地给她夹菜。
到了猫朋友成亲这日,猫妖早早地换上新衣服,急不可耐地拉着他出门。
孙府也算是姑苏城里的大户人家了,孙老爷膝下只得了孙娘子一个女儿,百般疼千般宠,就是舍不得她嫁人,留着留着年龄也不算小了,到头来果真招到了个合心称意的上门女婿。
据说新郎官还是孙娘子的救命恩人,这可真真是天赐的缘分,参加喜宴的客人无不津津乐道。
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热热闹闹地吹吹打打,最后新郎新娘挽住同一根红绸,漫天的花瓣,要多喜庆有多喜庆,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阴黎在台下目露艳羡,接了片花瓣,抠了抠身旁男人的手心。
郁普生不解地转头,“?”
她有些窘,讪讪道,“没什么……”
台上的新郎新娘开始拜礼,夫妻对拜时不小心磕到了对方的头,阴黎跟着众人乐呵,“黑狸可真蠢,我和你肯定不会像他这样。”
她注意力都在台上,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她身旁的老妖怪略微心惊,侧头看了她一眼。
夫妻对拜虽然磕到了头,但好歹拜完了,唱词人有惊无险地高喊道,“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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