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祝番外(1 / 2)

全面对外战争爆发后,柳笑珊跟着她所在的医疗队上了前线。

如今已经没有绥军和容军了,统一叫作反侵略军,只是每个军支有各自对应的编号。

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只有一个绿布帐篷,帐篷外插了根白旗,旗上一个醒目的红色十字。

帐篷外面是枯黄的玉米杆,东歪西倒,随处可见拆掉的废弃绷带;帐篷里面条件简陋,连张床都没有,地上横竖躺着的伤员,哀嚎声此起彼伏。

柳笑珊就在这满地鲜血和伤员的胳膊或者腿之间的空隙艰难下脚。

她如今已算是很有资历了,跟着医疗队上过大大小小的战场,肩膀上的肩章和衣领上的领花熠熠发光。

战场那边的炮声一响,这边的帐篷就会跟着抖上一抖,篷里嘈杂,她要和同事配合必须放开嗓子吼。

这是一个刚被抬进来的伤员,直接炸断的手臂鲜血淋漓,胸前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伤员伤口处破烂的外衣被炸得丝丝缕缕,让人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布料还是碎肉,他疼得惨叫,蜷过身子想要打滚,柳笑珊忙按住他,“小许,绷带!”

同事那里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分不开身便只能隔空将医疗箱扔给她。

柳笑珊用医用剪剪开伤口处烂掉的衣袖,将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上去。

她的动作有序不紊,其实心里发颤。

止血凝和消毒药水都已经用光了,她能替他做的就只剩打好绷带。如果血无法止住,他会当场失血而亡,如果伤口感染,他同样活不久。

柳笑珊按住他,替他做肌肉放松,“我知道你疼,忍住,疼过这阵儿就好了,伤口在止血,你平复下来,稳定住。”

她神色坚毅,很难让人和过去那个柔弱顺从的女人相联系。只不过她温声细语的宽慰和引导没有起到作用,伤员还是翻来覆去忽左忽右地蜷缩,“我疼…杀了我…杀了我…”

另外一边的同事处理完手里的工作,立马奔过来帮她的忙,“柳姐,他怎么样?”

“小许,压住他,他再乱动可能会大出血。”柳笑珊说着从医药箱里翻出最后一支止疼剂,给他打了下去。

她打完针后,避开他的伤口,在他紧绷的肌肉上不轻不重地按捏,“马上就不会疼了,我已经给你打了止疼剂,你坚持住。”

止痛针打下去后不一会儿,伤员的哀嚎声就小了下来,只是紧绷的肌肉已经惯性紧绷,根本无法自主放松。

太过紧绷会抽筋,况且血液流速会加快,于他目前的状况十分不力,柳笑珊更加卖力地替他做舒缓。

小许跟着她一起做按摩,但还未等手底下的伤员情况稳定,外面又抬进来了人。

一个帐篷四个医护,医患比早已超常,伤员实在太多了。

“快!是个飞行员,看看还有没有救?”抬担架的士兵撩开帐篷帘子就开始呼救。

柳笑珊头也没抬地吩咐,“小许你去,这边我一个人可以。”

“好!”小许绕过一堆横七竖八躺着的伤患,好不容易找着了一个空地,“这边!把人往这边放!”

担架落地,小许这才看清伤患的脸,但看清了还不如不看清,她条件反射地作呕。她是这个月初才来到这的,跟柳笑珊不一样,她还未真正适应战争的残酷。

抬担架的士兵还在嘱咐,“这是一位军官,外国人的轰炸机想侵入我们后方,是他不惜同归于尽冒死拦截住的,你们看看…看看还有没有救…”

小许眨了眨眼睛,微别过头,不忍心看那张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不想哽咽却还是忍不住哽咽,“放心吧…一定能救活…”

柳笑珊手上伤员的情况在逐渐好转,她重新取了绷带继续包扎剩下的伤口,随口嘱咐小许,“操作台那还有一支止疼剂,你去取来用。”

小许点头正要起身,手却突然被担架上的人抓住了……先前还只剩胸膛有起伏的人此刻竟然出奇地有了大力,像是在抓住唯一在乎的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柳笑珊那边还在包扎,“不能动,你应该已经没那么疼了,放松,马上就好了。”

“诶?他抓住我干什么?”小许挣了挣,没挣开反倒被抓得更紧了。

担架上的人耳朵都瘸了一只,嘈杂的医疗帐里他只能听到那个熟悉的温柔的声音,他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见,那个声音从一片嘈杂里清晰地过滤到他耳中,就像近在耳前。

小许只能看到他下颚阖动,那看不出来是嘴的嘴突然冒出来好多鲜血,她被吓到,更多的是想哭,这么勇敢无畏的战士为什么要遭这种罪,“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你别急,我先去给你拿止疼剂,我们一定可以救活你的,你坚持住,别担心……”

她给他解释,他却并不听,抓着她的手没有松,下颚的阖动没有放弃,那双明显已经不能视物的眼睛固执地“看”着她。

小许莫名心疼,终于体会到课本上说的心理抚触的重要性,或许对于这个人来说,此刻陪伴远远比一针止疼剂要重要得多。

……

两辆飞机相撞时,祝季同在想些什么?那时他驾驶的战机已经有所损毁了,他或许还有迫降的机会,但敌人的战机正冲向他们的后方。

他们的后方,是他们的物资…和医疗队。

调转方向追上去的时候,他眼前浮现的不是战场上的硝烟,飞机涡轮的噪音他也听不见,可能人死前都会有短暂的平静吧。

他握着操纵杆的手一点没抖,操纵战机的动作行云流水,驾驶舱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隔绝了外部的一切。

他在平静中目睹了两架飞机的相撞,那一刻他的神思脱离了身体,他的所有的一切的感知全都陷在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里,他没有感觉到痛苦,他很快乐,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他想到这儿突然又惊痛,因为他翻转记忆,始终找不出他为她做过的第二件事,真的没有,他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

内心感到了痛苦,生理上的痛苦也就趁虚而至接踵而来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猜测是相撞那一瞬间的爆炸灼伤了他的眼球。

躺在飞机残骸里等死的时候,时间被无限拉长。他看到了自己蹲在墙角忍受同龄孩子欺辱,他们骂他是没有爹的野孩子。他笑了。

然后突然,他娘躺在病床上叫他一定要认祖归宗,那蜡黄的脸枯瘦的颧骨,她浑浊着双眼死盯着他,“季同…认祖归宗…认祖归宗…你是…是季家的四……”

话还没说完,拽着他的那双手就永久地无力地垂下了,只有那双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他,永远地盯着他。

他隔着时空,替她娘抚上了眼皮,轻轻地对她说了声:娘,你错了。

后来,祝季同感觉有人在搬动他,他的感官一下就从暗无天日的回忆里抽了出来。

他“眼前”的画面一转,是谁笑着跳着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好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四少,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愣了愣,突然冲过去声嘶力竭地冲她吼,“不去!不要跟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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