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双臂才碰到那人的衣袖,就被人反过来紧紧握住。药童痛叫一声,“松松开!”
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力气,挣都挣不开,明明三天来一直不吃不喝地昏睡着。
白清诺却是不肯松开一点,双手用力的抓着药童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
“林修呢?林修在哪里?带我去看他!快带我去看他!”
药童被抓的疼,但见他焦急的样子,还是道:“你是说和你一起的人么?一个俊俏的、头发有点卷的小公子?”
“对!他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快!”
“他啊,他在后山的温池里泡着呢。不过……”
小童说到这里有点犹豫,白清诺急忙道:“不过什么?”
“他的情况比你严重许多,本该必死无疑的,却不知为何,竟还活着……”
药童推着白清诺来到温泉池边时,正看见一个眉发皆白的老者在往温泉池里放碾碎的药草。见他来了也只是分了他一眼,便继续手里的事。
白清诺和药童告了谢,便自己推着轮子停在池边。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的看着靠在池岸上的人。
林修赤着身子坐在温泉池里,被水打湿的卷发紧紧地贴在脸颊两侧,衬得原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孔更是苍白如纸。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白清诺几乎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双手,紧紧护着他,不肯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他想起药童的话,眼眶不知不觉的湿润起来。
“他的话,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虽然崖下就是湖泊。但是断崖太高,即使下方是水,他依旧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其实他可以不用这样的。如果他下坠前调整好角度,用腰腹着落,倒也不至于这般一睡不醒。可他却偏偏选择用头坠地,大部分的力道直接有他的头承受了,不死也是奇迹。”
“师父在给他诊脉前也很奇怪,可是诊完以后就撸着胡须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问他也只是说‘腹部有他想护着的东西,现在这样活着,估计也是潜意识里,不想他护着的小家伙受到伤害’……”
“说起来,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我刚把你们捞出来的时候,他抱得你死紧,怎么拉也拉不开。还是师父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才让她的手放松下来的。”
“不过,师父说,即使是这样,他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现在这样,纯粹只是他心里的一口气,再加上师父一直用药吊着……”
“其实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他的求生欲如此强盛。可是师父一直不肯告诉我,呐呐,你和他这么熟,你知道些什么吗?我真的好奇死了……”
老者将手里的药都放进去之后,就听见一直安静的坐在池边的青年问:“怎样才能救他?”
老头叹口气,“天意。”
说完后,他站起来,拉着药童往外走,临走之前,留下一句。
“生死各安天命,年轻人,莫要太过执着。”
两人走后,白清诺久久不发一言,眼睛无神地看着温泉池里的林修,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虚空中的某一个角落。
直到日落西山,夜尽天明,白清诺才轻声道:“我不信天命。所以,我会救你。”
说完,他仰起头,睁大眼睛,竭力逼退眼里的泪水。
“我不会哭,小修。因为我相信,你会醒过来的。”
第二天,药童再次出现在温泉池里的时候,已经看不见白清诺的影子了。他找遍了山谷里所有能找的地方,都不曾找到一个人影,只好跑去告诉师父。
李正源正在给林修熬药,手里拿着小铺扇不停地煽动炉里的火苗,闻言头也没抬,“嗯。记着那小子每天用的药材,过些日子,百倍要回来。”
药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的问:“什么意思?”
老头不耐烦,“问那么多干嘛,干你的活就是。那孩子你搬出来了么?你还等着让他泡一辈子的池子啊?”
小童这才想起来,啊了一声,连忙跑出了药炉。
老者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长叹一口,摇头道:“孽缘啊孽缘。”
那以后,林修就在谷里住了下来。
每天每夜的昏迷不醒,肚子也在一天天的越来越大。药童最开始还以为是一直躺着吃胖的缘故,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一天,他在给林修擦身子的时候,感觉到林修鼓起的肚皮上突突的跳了一下,他才惊得从地上跳起来,然后连跑带跳的跑出去找自己的师父。
结果老头只是见怪不怪的瞧了他一眼,“我教你的东西都被够吃了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每天给他熬的药里都有安胎的成分在?!”
“可他是个男的!”
“我说他是女的了么?!”
“不是,男的怎么能生小孩儿!根……根……”药童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
“根本就出不来!男人没有产道!这是在要他的命!”
李老头处变不惊,“这不用你管,不是人人都可以用正常思维概括。”
而事实上,也的确不用小药童管。因为在临近产期的那一个月,整个山谷,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人士团团围住了。
那个一连消失了近六个月的男人,被人推着来到草舍里。
老头似乎早预料到他会来,指了指后山的温泉池的方向,“人在池子里泡着,产期就在一个月之后。”
白清诺朝他点了点头,就把跟着的人留在这里,自己推着轮椅,慢慢的朝着温泉池的方向走。
大约是近乡情怯,白清诺走着走着,渐渐地慢了下来。
远远地就能闻到池里泛出的阵阵药香,和小药童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笑起来了?”
“不过你笑起来真好看,比以前还要好看。”
“你的孩子一定会和你一样好看。”
“你一定很喜欢他吧,要不然不会如此牺牲。”
“可惜……”
白清诺闻言一怔,动作又快了起来。
药童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近前的人时,忙放下手里的帕子,颠颠的跑上去,“你真的来啦!”
白清诺点头答应,便不再看他,继续朝里走。待看到同六个月前一样,安静地躺在池里的人时,嘴角漾出一抹温柔的笑。
他回头,对身边的药童笑道:“可以帮我把他抱出来么?”
小药童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傻傻的答应了,脱下鞋子跳到池子里,拦腰抱起林修,递给温泉池边,伸出双手的白清诺。
白清诺稳稳地把人抱在怀里,拿过轮椅上的长袍盖在青年身上。他的目光温柔的扫过对方恬淡的脸颊和白皙透明的锁骨,最后停留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肚子上。
忽然,耳朵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和软软的肚皮,轻轻地踢打在白清诺的耳上。白清诺的面容一下子柔和起来,语气更是温柔的腻人。
“我来接你了,小修。”
他说完,和小药童道了声谢,便要抱着林修离开。
小药童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前方慢慢消失的人影。握了握拳,突然跑起来。
“等等!”
白清诺正走着,突然听到那个小药童在叫他,回头却发现,身后只有树叶在林风里簌簌作响。
幻听了么?
白清诺笑笑,回头继续往前走。
林修安静的窝在他的怀里,一如既往。
就好像,他永远都会想现在这样,不会离开。
☆、第十二目(7)
万花谷,地如其名,谷内奇珍异草不胜枚举,就连本该盛开在雪山之顶的雪莲花也能在这里的冰室里找到。四季花香浓郁,美不胜收。
可惜,与这夹杂着无限生机的迤逦风景截然相反的是,万花谷是杀人谷。这里的每一株花下面,都埋着至少一具含冤死去的尸骨。尸骨越多,花开得越艳。更可悲的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连他们的死因都不清楚。
因为百花谷杀人,不为钱财,不为权势,不为地位,不为美人,只为祭祀。不管你生前家徒四壁,任人欺;还是你家财万贯,权倾朝野。只要白百花谷的人盯上,就只有一种结局。
——活祭。
将活人生祭,献给神明,以期部族长盛不衰。更有知晓万花谷不齿勾当的权贵富商,向万花谷奉上奇珍异宝和活人祭品,来满足自己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私欲,
白清诺身任少谷主之位时,便主持过不下百场活人生祭的仪式。其中有一场仪式,单杀不足百岁的男婴。只因某位被大夫诊断此生无后权贵急切的求子心。
这是一个,比魔教杀手营还要恐怖百倍的地方。
可笑世人皆被百花谷的乱花眯了双目,看不到埋在那妖冶花朵下的森森白骨。
白清诺曾经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公子,因为特殊的生辰八字,被百花谷寻去作为祭品。却莫名其妙的因为那所谓的国师血脉继承人,被认定为百花谷的少谷主,从此双手染满鲜血,徘徊在无边地狱,不得解脱。
因此,自从离开万花谷之后,白清诺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主动请见谷主,甘愿恢复他少谷主的身份,回到这个地狱。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接替谷主的身份,成为新一代的万花谷谷主。
可是,一想到昏睡在那处静谧山谷下的人,白清诺所有的顾忌都被抛在了脑后。
他想让那个人再一次睁开眼睛,像最初那样,唤他一声阿诺。为了这一声,他可以抛下自己仅剩的良知,向魔鬼献出自己的灵魂。就算得知林修杀了他发誓保护一生的林澈,他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林修不知道白清诺为他所做的种种,更不知道万花谷的真实性质。
他只是在睡。
睡在白清诺的臂弯里,恬静安然,不知世事。
马车踢踢踏踏的往往万花谷的方向前进,晃悠悠的走了近一月。护卫们尽职的守在马车前后,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毫不自知的林修躺在铺满软垫的车厢里,头枕在白清诺的大腿,嘴角微微翘起,睡得像个幸福的孩子。
白清诺动作轻柔的把他的的头发拢到一边,为他按摩身上的穴道。这样的按摩他每天都要做上好几遍。
一场按摩完毕,白清诺停下动作,给林修换了个姿势,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手护着对方的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掌下偶尔踢踏的动静。
这是他仅有的接近自己孩子的机会了,因为一旦回到万花谷,他就不得不以这个孩子为祭品,作为召回林修灵魂的代价。
父子亲情,血浓于水。他爱这个孩子同于爱自己的生命;可是相比起来,他爱林修,却胜于自己的生命。
这个一出生就注定了死亡的,他的孩子。
这几个月,他已经将招魂所需的一切事项准备就绪,只差把林修了。而他这么长时间不肯去山谷里找林修,就是害怕自己对孩子太伤心,到最后舍不得。
这毕竟是,林修倾力护住的孩子。也是他此生,唯一的至亲骨血。
可是这一切和林修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想到这里,白清诺搂紧怀里的人,的眼神黯下来。他现在唯一害怕的,就是林修醒后同他置气。
马车又走了一阵,就到了万花谷的范围。
谷内众人早已在谷内等候多时,白清诺的马车一到,纷纷跪下来行礼。
白清诺的马车却停都没停,直接驶向位于万花谷中心的打祭坛。
马车停在祭坛边缘时,祭司都已经提前收到消息,准备就位。护卫得到白轻诺的许可之后,就战战兢兢的来到车上,将白清诺抱到了推来的轮椅上,然后小心的横抱起林修,送到白清诺的怀里。
他挥退了意图跟着帮忙的护卫,推着林修来到了祭坛的中央。
祭坛的周围跪了101位与他命人找来的与林修同年同月同日生年轻男子。他们穿着白色的长袍,脸上的神情灰败木然,如同一只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任凭万花谷的人将他们带到各自的位置。
白清诺早已对这样的事情麻木了。他将林修小心翼翼的放在祭坛中央的石台上,沉默的看了他半晌,最后才道:“开始吧。”
谷里的医师闻言,将准备好的匕首在灯上烤了烤算作消毒,就提步走到林修身边,掀开他肚皮上的松垮长袍,对准他的腹部,一刀切了下去。
一刀下去,血珠四溅。
林修自打白清诺出现开始就一直微翘的嘴角立刻平复下来,眉头越皱越紧,眼角更是隐隐有泪花闪现。白清诺不肯离开,全程都在一旁观看,自然注意到了林修的动静。
他立刻就想上前阻止,却在即将行动之前狠狠地握紧双拳,指甲嵌进肉里也毫不自知。
为了林修,那孩子必须死。
医师的动作即快有熟练。很快就把林修的肚皮剖开,把一个皱巴巴的小孩儿从林修的肚子里掏出来。
小孩儿一和母体脱离,便放肆地纵声大哭起来。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哭的声嘶力竭。
整个大殿的人,都因为这哭声看向祭坛中央的孩子。那些被当做祭品的人也都开始低声啜泣起来。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他们开始挣扎,开始抱怨,开始倾诉命运的不公,开始咒骂这些人的狠毒。可是没有用,他们早就服用了万花谷的软骨散,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白清诺却一眼都没有看向他们,他的注意力都在林修身上,亲自上阵为林修止血。甚至连刚出生的孩子的啼哭也没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分心。
直到把他的身子包扎好之后,白清诺才开口,道:“开始吧。”
这一声就像开关,祭坛里101条性命,一夕之间被屠戮殆尽。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也没能幸免于难。他被医师一刀割了喉咙,像小鸡仔一样,被人倒提着往祭坛中心石台上的凹型图案上倒血。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呼吸都没了力气。可是却没有人会同情他。人们看着他的血液一点点填满石台上凹型的火焰花,表情木然中带着狂热。
而被火焰花包围着的林修,眼见流下一滴泪水,渗进石台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白清诺冷眼看着这一切,从轮椅上下来,跪坐在林修面前,嘴里念着古老的咒语。
这咒语似乎有着魔力般,让祭坛里鲜红的血液渐渐变色,化作一朵蓝色发光的的火焰花。他的额心也出现了一朵妖冶的,开始只是几笔简单的图线勾勒。慢慢的,火焰花的形状饱满起来,颜色也变成了同地上的图案一样的蓝色,发出盛光。
林修躺在火焰花的内
祭祀进行到关键时刻,祭坛外突然出现一阵阵兵器交接的声音,他听见有人在大声嘶吼,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越来越多的冷汗从额头渗出,白清诺表情不变,继续念着咒语。
这时,一只黑猫从祭坛外闯进来,步伐矫健地越过外围那层层的尸体,嘶叫一声:“舒九!停手!”
说完直接扑在了白清诺的身上,把他扑倒在地。
可是已经晚了。
白清诺的咒语已然念完。
白清诺像是感觉到什么,在地上那朵火焰花突然放出无限的光芒的同时,心中突然生出无限的恐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亲手放走了。
可是现实却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
盛光褪去,他看见林修坐在石台之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他的右眼附近燃烧着繁复的紫黑色花纹,墨绿色的眼睛里一片幽深,看不出丝毫的表情。神色清冷如雪,道:“别来无恙,浮华殿主。”
☆、第十二目(8)
别来无恙,浮华殿主。
规规矩矩的八个字,却是白清诺此生听过的最无情的话语。
记忆的关节一下子打通,他终于想起来,他的真实身份。
——魔主九子,浮华殿殿主,舒九。
而眼前这个人,乃是天界九重天上居住的司命神君,出生起就被赋予司命神格的天生神君。
可他也是自己的小修。
舒九站起来,容颜几经变化,最后定格成一张倾国倾城,绝世风华的俊美面庞。
他朝着林修伸出一只手,微笑:“过来,小修。”
林修也站起来,他的眼神扫了祭坛一圈,最后停留在舒九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的脸上,冷冷道:“吾名司命。”
他从出生起就被赋予司命之职,就算有名字,也该叫司命。
舒九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朝他走近一步,依旧微笑道:“过来,小修。”只是这笑却让让人不寒而栗。
戚肆遥见状,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他轻巧的越到石台上挡在林修身前,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警告着对面的舒九。
林修却看也不看舒九,他的目光钉在从祭坛外走来的二人身上,对最前方的老者道:“九黎。”
舒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在山谷里照顾了林修六个月的医师,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个小仙童。仙童注意到舒九的视线,愧疚的朝他看了一眼。
只一眼,舒九便全明白了。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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