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少清,你资质一般。”
他摇头:“我不甘心。”
时间飞速流逝几十年,穆安站在他面前,一脸桀骜不驯的神色:“我不甘心。”
席少清望着他,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惊恐不已:“你不甘心什么?”
穆安回答的每一个字,都似敲击在席少清的心上:“我为什么不能爱穆蕖?就因为她是我的姐姐?”
席少清忽然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血,混合乌黑的血块从口中呕出来,方才召雷已是倾尽他毕生所能,如今五脏六腑已受重创,回天无力。
姬遥莘大步走了过去,她经过倒伏在地上的默言时,默言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拉扯姬遥莘的衣角,姬遥莘没有理她,径自走到席少清身边蹲下来。
席少清睁开眼,定定看着姬遥莘。
姬遥莘说:“你比我强,我很敬佩你。”
她应该还再说什么的,比如让他放心,他徒弟的魂魄肯定还能回到该去的地方,比如她认可席少清是比引路人强的,比如她应该感谢席少清在这个时候帮助她。可是来不及了,姬遥莘比任何人都清楚,席少清没有时间再听她的废话。姬遥莘平静地低头看着这个男人死去的容颜。生死见得太多,连感慨的心情都没了。
席少清稍微点了下头,嘴角的肌肉抽动一下,那像是个微笑。他又闭上眼睛,不动了。这时候,宾馆的走廊、支离破碎的木地板、玻璃窗之类忽然间完全消失,她身处在拆迁后工地的废墟上,身边是**白色潮湿的冷雾。
席少清死,局破了。
姬遥莘侧过头,默言已经站起身了。席少清的雷法虽然烧尽他所有的生命之火,但不足以对引路人的宿敌造成致命伤害。默言这是看起来倒不像是盛装打扮的模特了,更像是个搞行为艺术的,她脸上的妆花了,蹭上灰尘,黑一道灰一道的,绿色的假睫毛掉了一半,神情也是恶狠狠的。
姬遥莘站起来,拦到默言面前:“不要损坏他的遗体,我敬重他。”
默言咬着牙笑道:“他凭什么?”
姬遥莘顿了一下,还是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他比我强。”
身后的雾气中传来什么声音,姬遥莘微侧过头,但是她却没有回头。她听到了那两个人的交谈,是吴德和娜娜的声音。
吴德说:“是到了地方吗?那个会不会是姬遥莘?”
娜娜的音调听起来闷闷不乐的:“就是她。”
而再也不会出现苏箬的声音了……
默言也注意到吴德和娜娜已经顺着黄泉路赶来了这里,她艳红的嘴唇勾起一抹微笑。姬遥莘意识到了什么,她的手在衣服口袋中攥紧,指甲陷入到掌心的皮肤当中,但是感觉不到痛楚,也不会有鲜血流出。
他们四个人聚首,他们都曾是引路人,这才是真正的生死阵,而苏箬早已出局。
这是个死阵!
姬遥莘轻叹了一口气。难怪那时候在雪山上这么容易就得到了默言的幽冥令,看来也是她有意为之的,默言是最希望苏箬去摆生死阵的,这样,她就能将这个阵法变成死阵。姬遥莘布了局,默言又反利用了这个局。
直到此时,姬遥莘才强烈地感受到那种没有任何可能,所有的道路都指向死亡的绝望。
娜娜和吴德从身后走过来,在姬遥莘的两边站定。他们不需要说什么,姬遥莘知道苏箬已经永远都徘徊在了黄泉路上。
“对不起。”吴德率先开口,却不知道是对谁说着这话。
“苏箬带着幽冥令,她已经……”吴德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把话说完。
“你们过来了。”姬遥莘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十分平静,“谢谢你们。”
“你是叶莲娜,我见过你的,就在雪山上,还有在你的家乡。”默言看着娜娜,点了下头,像是致意;她又把脸转向吴德,“我也见过你。”
娜娜和吴德都没有应声,他们的神情严肃。
默言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她朝娜娜这边丢过来——一个闪着银光的小玩意儿,仿佛是一枚小小的钉子,在黑色的废墟上跳跃了一下,娜娜默然地蹲下来,捡起这个东西,是一枚戒指,指圈里刻着叶莲娜的名字。
“你父亲的东西,还留在雪山上。我还给你。”默言说着,笑起来,“你应该知道你斗不过我的,如果你现在离开生死阵,以后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你觉得呢?”
“不要听她的,”姬遥莘说,“你要是离开,生死阵就会破阵,你会受重伤。”
娜娜依然没有出声,她将双臂伸开,那样的动作像是受难的基督,一阵交响乐声由远及近,却破碎凌乱得不成样子,仿佛是一群初学者在排练艰难的乐谱。
周遭的残垣断壁中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是其中藏了许多不安分的怪物,随着复调的乐声渐渐融合和谐,人声歌唱与节拍相合,一双双枯黄的手破土而出,像是渴望吞噬和破坏的怨灵,向着暗黑的天空求索着。人声唱鸣的歌声当中,所有的歌词都在呼唤,都在祷告:“eлeha!eлeha!”
她召出了来自家乡的鬼魂,尽管一言不发,回答却已经明确。
默言脸上的笑消失了,她怨毒地看了娜娜一眼,又转而望着吴德:“你知道,姬遥莘曾经骗了你,她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是不是?”
吴德站在原地,低头思索,仿佛是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