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鬼宿舍楼的电压可能不太稳,灯光闪了一下,就在一明一暗的刹那间,苏箬心里忽然明白过来了。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一个计划在脑海中已经形成,尽管这个计划细节如何,能否实施,苏箬来不及去细想验证了。
“姬遥莘……姬老师,”苏箬说出姬老师的时候,感觉很别扭,有点想笑,“我跟吴德回去。”
姬遥莘稍微挑了一下眉,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表现了,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她说道:“哦,好吧。你们俩路上慢一点,注意安全。”
苏箬心里涌起一点莫名的失落,她以为姬遥莘会挽留她的,她想起那时候山难,在山上的小屋里,外面就是风雪呼啸,举步维艰;可是和姬遥莘在一起,苏箬并不感到非常害怕。
她穿上外套,和吴德一起走入了茫茫黑夜。当她下楼之后,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宿舍楼,却惊讶地发现整座楼都变得一片漆黑,没有一扇窗子亮着灯。难道她前脚刚走,姬遥莘后脚就关灯睡觉了?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夜色中。马路变得不太一样了,路灯依然亮着,但是光线被夜里的雾气蒙住了,整座城市像是睡着了,或者死去了,苏箬只听到他们俩的脚步声,身后似乎还有嚓嚓的声音,仿佛第三个人在跟着他们,但苏箬更愿意相信那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吴德,”苏箬说话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还在颤抖,在寒风冷雾中听起来尖细得不像样子,“现在是2008年。”
“没错。”吴德低着头说。苏箬侧过脸,但昏暗的光线和吴德戴着的大框眼镜让她看不清楚吴德的表情。
“2008年那时候,我姐还没有自杀。”苏箬很平静地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大学,真的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吴德看了苏箬一眼,没有说话,但苏箬能感觉到吴德心情不佳。他们没有乘坐从异次元召唤出来的地铁,而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苏箬对这条路一点印象都没有,两边的建筑也从来都没有见过。
“我当然想到现在去找我姐姐,可是我应该怎么面对2008年的我呢?杀掉那时候的我?然后告诉我姐姐,六年后不要自杀?”苏箬开始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夜风太冷,还是因为情绪开始激动。那种绝望的感觉慢慢浮现上来了,像是从地下渗出来,或是从天上落下来浓黑的墨汁,苏箬熟悉这种感觉,且惧怕这种感觉。
“你离不开高二五班的,我也是。我和你一样,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我没有办法,你知道那样的绝望吗?”吴德的声音也在发抖。不过因为他向来神经质,所以也没有对苏箬造成太多精神污染。
“我很想我姐姐。”苏箬说。她觉得剧情发展到这里了,她应该配合着忧伤的BGM再掉上几滴眼泪,但是她所听见的只有萧索的风声,眼睛干涩,流不出半滴眼泪。
吴德停下来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苏箬。昏黄的路灯光隔着雾气笼罩着他们俩,吴德的脸此时此刻显得有一种阴郁的温柔,加上他那副能让人笑掉大牙的眼镜,这一切就像是八十年代香港的老电影,除了天气比较冷,气氛又这么诡异。
“苏箬,你想过解脱吗?”吴德微笑地说道。
苏箬见过姬遥莘对她微笑过很多次,她望着姬遥莘的笑容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是舒服、或者安心;娜娜也对她微笑过,开心的微笑,或者诡异的微笑,苏箬都会体会到娜娜无法隐藏的美丽;然而印象里,这是吴德第一次对她微笑,苏箬察觉到了危险。
“不,”苏箬一口回绝,她发现自己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吴德,你之前说你跟我一样是游戏的参与者,你骗了我,你根本就不是参与者,你知道得要比我多得多。”
吴德微微皱起眉头,好像不理解苏箬刚才在说什么。
“是姬遥莘告诉你……”
“姬遥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苏箬打断了他的话,一口气说道,“2008年这里还没有地铁,可是你能坐地铁来上学;你对高二五班的了解比我要多得多,还有——”
吴德有些不耐烦地举起一只手打断她:“苏箬,不要胡思乱想,你想想看,你在山难之前,不是也知道故事应该如何发展吗?我高中就是在这里上学的,所以我也知道这些情况。我们是盟友,不应该相互怀疑。”
“你在练习本上画的那些道道,”苏箬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是淮河。”
如果不是她无聊翻看吴德的练习本,当时正好又是地理课的话,苏箬不会想到那毫无规则可循的弯曲线条会是河流。她想起苏笠曾经对她说过,淮河是南北方的分界线,苏笠说过,她想去淮河河畔看芦苇,可是一直到苏笠去世,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另外一个让苏箬怀疑吴德的原因是姬遥莘对她做的手势。开始苏箬一直没弄清楚姬遥莘竖起三个指头是什么意思,直到她在模糊的梦中想起苏笠那时在学校晚会上表演的节目,她打着手语在唱歌……姬遥莘是对她打手语,三个指头,表示字母W,是吴德名字的开头。
苏箬并不是十分确定这个猜测,可是没有时间让她坐在那里一直想。至少吴德有一点说的是对的,他们都十分厌恶高二五班。
苏箬还想再提提山难时吴德差点把她吓死的旧账,证明吴德心怀叵测或者至少两人的信息不对等,却见吴德听见“淮河”两个字之后,脸色陡然变了。不仅是脸色陡然变了,几乎连脸都陡然变了——他整个人变得有点像山难中那副鬼样子,脸色成了青的。
风忽然大了起来,将雾吹散了。两三秒之内,那场笼罩整个城市化不开的浓雾消失得无影无踪。苏箬惊恐地望向四周,她看见离两个人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那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正慢慢靠近着他们。
第18章高二五班(2-8)
苏箬此时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她觉得自己挑一个偏僻的地方勇敢地指出吴德存在的不合理性,吴德就会跟她痛哭流涕地摊牌,接着故事就结束了——很显然,她把剧情想得太简单了。
“淮河”,或者是同音的字,究竟是什么声控密码锁的暗语,让吴德瞬间变成了鬼的样子?
苏箬慢慢地往后退,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吴德的脸还在变化,先是脸色变青,然后整个脸开始发涨,一直涨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皮肤也随之呈现出可怖的死白,散发出浸水的东西发臭的味道,苏箬忍不住皱起眉头。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响了起来,哪里漏水了吗?苏箬马上就意识到,是吴德身上在往下滴水。那些水从吴德的衣服上,头发上,指尖上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一滩形状不祥的水渍。
“你……”苏箬的嘴唇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路灯下的影子逐渐接近了,苏箬顾不上注意来人是谁,她只是眼睁睁看着吴德在几秒钟之内,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水鬼,她心里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她想起来小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回老家,有个壮汉在水塘里不慎淹死,家属将尸体打捞上来,苏箬远远地看了一眼,她看见一个白色的泡涨了的东西,头部被盖着东西。尽管只是匆忙地一瞥,苏箬却感受到那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和寒冷,就像是死者的怨气透过她的衣服,直渗入骨髓。
风大了,有落叶和沙尘一起被卷起来,那边的影子还在不断接近,苏箬视线的余光已经能看见那人高跟鞋尖了。苏箬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原地愣了足足快一分钟,又慌乱地想起来碰见鬼应该转身就跑。她这么做了,沿着来人相反方向拼命地逃着,只是感觉腿软的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尽管极度恐惧,苏箬的脑中却倏然将吴德那副鬼样子和“淮河”两个字联系了起来,难道吴德是在淮河中被淹死的?
苏箬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跑不动了。冷风吸入鼻腔,用似刀一般割着肺。她停下脚步,弯腰大口喘着粗气。这条路没有行人,没有过往车辆,两旁的建筑物上没有一盏灯,甚至没有入口。只有路灯站在路边亮着,好像一只只悬在半空凝视她的眼睛。
这条路不对劲,即使永远都跑不出去,苏箬也不会感到奇怪。
她蹲下来,狂奔之后的脱力感和绝望一起汹涌地席卷了她,苏箬低着头望着在路灯下呈现灰黄色的水泥路面,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