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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辅导员说,自己是在偶遇教导处老陈的时候听说了捐赠物的事,于是想趁着没事,去体育馆二仓库看看情况。
没想到正好遇到了季容北。
那样狼狈不堪。
导员嗓音柔和,眉眼里也满是害怕会惊扰起受创的人黑暗往事的温柔。
季容北垂着眼,眼睛被热腾腾的水汽蒸熏着,暖得舒服。他已经被人妥善清理过了,身上是棉质的柔软睡衣,米黄色,凑近了还闻得到洗衣粉的香气,据说是买来洗过还没来得及穿的,和导员自己身上的浅蓝色睡衣款式相同。
睡衣顶上两个扣是开着的,估计怕他睡得不舒服。
季容北把扣子都扣上了,脖颈以下就再也没有露出来的地方,尽数被包裹在布料里,外边看不出一丝一毫情欲的痕迹。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大抵如此。
手里捧着的茶杯太烫了,指尖生疼。
但季容北没放下,他只看着水面上那一片茶叶出神。
叶片在水里打着旋,沉下去,又转着弯地浮起来。捧着热茶的人轻轻吹口气,孤舟似的叶片就在江面上纷飞起舞,晃晃荡荡。
辅导员看见自己的学生这副失魂落魄模样,像被什么褫夺了心神,要就此萎靡不振地弯折下去了。
他不忍,但知道什么样的言语都没有用。
世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旁人的言语也无法劝慰受伤者。
所以他只说:
“我的导员工作做得很不好。”
没头没尾。季容北动了,视线从色泽黯淡的叶片移到导员的身上,他示意他接着说。
奚池羞涩一笑,像难以启齿。
“学校就安排王老师先把近期任务完成了,我再接着回岗,所以最近半个月里我是个闲人。”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季容北没听懂,但又隐隐约约地听懂了。他没有过多的动能去询问他人的事情,但眼前这个人是奚池。
于是他还是开口:
“休假挺好。”
年轻的老师坐正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用期盼的眼神盯着季容北瞧。
“季容北同学...”
“可以在这半个月里陪陪我这个可怜的下岗教师吗?”
被询问的学生在和老师对视一秒后移开眼睛,他视线只落在浅蓝色睡衣的细微条纹上。
好半晌,直到连奚池都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季容北才笑起来。
“这样吗。”
他的笑也清清冷冷的。
奚池觉得这个人此时比平日里冷着脸时更有距离感,带着佛祖拈花一笑的禅意与悠远,像要坐地羽化飞升了。
佛祖最终应承了,然后躺下,掀起被子盖过头顶,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来。
“那好吧。”
季容北和奚池谈恋爱了。
这一消息薇尔特商学院里不胫而走,逐渐流传开来,乃至整个学院都隐隐了解了这风声。
一开始是有人在校外的咖啡店里见到奚辅导员和季会长,他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就自成一片天地。有人注意到他们手边的咖啡杯造型独特,是情侣套餐专用的,这一点在店家口中得到证实。
论坛上有人发帖询问,大家才恍然意识到奚辅导员和季会长都已经三四天没出现在学校里了。
后来陆续有人在市里的各处情侣打卡点见到两个人的身影,猫咖、鬼屋、游乐场、周末爱情电影的首映厅。
奚池的面目总是温和而宠溺的,像暖阳。
而季容北的冷里也带了些疏懒的意味,像散尽凛冽的冬日尽头。
没有人对这段疑似师生恋情产生什么不满。那样优秀的两个人,他们站在一起,就是冬日暖阳的至景。
季容北和奚池真的在谈恋爱吗?
也许是的。其实他们两谁也不确定。
奚池在那天之后就拉着季容北陪自己这个“下岗教师”,两个人玩遍了市里的每一处地方,甚至隔壁省市出名的景点和公园。
这个人像撒欢的大孩子一样,要跟季容北把之前的人生错过的每一点一滴快乐都尽数补回来。
而季容北只纵容着,跟奚池去他想去的每一个地方,尝所有的小吃,听所有的故事。
奚池没有碰他,他们在这段时间相敬如宾。
周延冬失去了消息,不知道在忙什么,和以前一样消失在季容北的世界里。
而叶归澜乖巧得很,没再在季容北的眼前犯浑,主角和配角终究归于两个圈层。
季容北恍恍惚惚,觉得这样两个人安稳平淡的日子似乎就能过一辈子。
而奚池亦然觉得,这样和季容北的二人世界,是叫他纵然明日赴死也甘愿的。
这一刻的他不知道,偷来的,永远只是偷来的。
这天是第十三天,奚池被“放逐”的最后一日。
明天他们就要告
', ' ')('别脱轨而独立的二人世界,回归正常的时间线去了。
奚池说,最后一天的旅程,在九陵山。
九陵山就在本市,季容北一直知道的。每逢大考,上九陵山求拜的学生众多,而这儿最出名的,是求姻缘。
他们是在清早去的。
奚池开了车,九陵山和奚池的家分别位于市里的两端,路程很远。
季容北因为车辆行驶的噪音和过早起床而犯困,脑袋耸拉着一点一点地敲在车窗上,发出砰砰的响。
奚池忍着笑,给他从后座上伸手捡来靠垫,趁着红灯把他头往自己这儿推,把软垫塞进头和玻璃之间。
季容北在动作间忽然惊醒了,他瞪圆了眼睛茫然地看着驾驶座上的人。
奚池解释:
“靠着垫子睡,别把头撞坏了。”
于是季容北“唔”了一声算是回复,乖巧地又睡了过去,而奚池则调低了车内音乐音量,在绿灯里发动车子。
季容北再醒的时候仍在车内,旁边的驾驶座已经空了。
他转头寻找,发现奚池就在车窗外不远处向他走来。车停在路边,而奚池手里拎着两碗粉。
“九陵附近最出名的米粉,你尝尝。”奚池说。
季容北转头看见车内显示屏上的时间,才发现自己已经睡过了十一点。
“我睡太久了。”他致歉。
而一向温和的男人蛮不在乎:
“难得你能睡得好,刚好我在附近逛逛,很久没来过了。”
季容北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失眠,难得睡去也总会被莫名其妙的郁气魇醒,朝夕相处的奚池是知道的。
他们聊着天在车内用餐,大多时候是奚池在说,季容北单音节地表示在听。
但看这个人的眉目,就知道他是认真的在听,没有敷衍。
奚池说爬爬山正好消食,两个人就放弃了缆车,沿着开辟出来的山路从山脚慢慢爬上山顶。
所有的岔路口都是奚池领着走的,他熟门熟路地把季容北带到了姻缘庙,在九陵山最高的峰上。
他花钱买了香,两个人都做了许愿的样式,把香插进香坛里。
季容北的目光落在香坛里,看那香缓慢地烧着,细而绵长的烟飘向天际。而奚池从庙里取来两根红丝带,和一路上树上挂的一模一样。
他递了一条给季容北,神情郑重,甚至带着点肃穆的意味。他问:
“阿北。”
季容北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称呼,他接过红丝带,抬眼和奚池对视。
“我们算在一起了吗?”
男人的问话里甚至带着点祈求的意味,他终于在这最后一天选择挑明两个人之间没有说清楚的关系。
他想要个名分,像他一直以来盼望的那样。
而季容北就看着奚池,他的光。
然后看着红丝带,最后收回视线。
“当然不算,奚老师。”
两根红丝带最后被奚池抛向了空中,他站在山崖上。
红色的两根就如蝴蝶一般翩翩起舞,翻滚着随风浮沉,在空气中飘向未知的远方。
那时候奚池在想,如果自己纵身从这山崖上跳下去了,碎裂砸烂成泥浆的不堪血肉能不能给季容北心里留下抹灭不去的一笔。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人心里留下痕迹。
下山时他们坐了缆车,山间的风顺着大开的窗穿过空中悬浮的车间。
两个人沉默无言的,气氛凝固,但二者都没有改变现状的意图。
回去仍旧是奚池开车,季容北坐到了后座,驾驶座正后方的位置,神色恹恹的。
奚池抬手调大了多媒体音量,切换到音乐频道,广播电台的声音就流淌在车厢内。
是陈慧娴的《夜机》——
“离离细雨茫茫星光
明朝早别来惊慌
投奔於遥遥他方
愿遗忘某寄望
......”
奚池把这首歌听完了,切换了电台。
“做吗。”他问季容北。
后座的人没有反对,只是降下车窗,让风吹进车内。
“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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