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一捧半开的荷。李安然突然感觉襟怀间,到处都是燕儿的气息。
半是慵懒地在自己怀里撒娇,柔软地埋头在自己颈项间细细的笑。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地,温馨恩爱地厮守。
燕儿在清冷的春天,睡到半夜非要拉着他去看杏花。杏花怒放,燕儿裹着锦袍光着脚,讨好地煮茶。
点点滴滴,往事扑面,一寸寸铭心刻骨。
李安然有一次从外面回来,看着燕儿在对岸的桥头,在一片飞扬的杨花里,看着柳枝的雏燕在稚嫩地叫。
李安然甚至还能清晰地想起,那日明媚的阳光格外温暖,他的燕儿,对他笑得温柔和煦。
直到有一天,她一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怀里。她在生死的刹那想逃离,可是他不许。
不许,可还是生死相离。
刚见到燕儿的时候,燕儿在深夜出现在这白宅里,背着把琴,带着个黑猫。
她的眸子很黑,很美,很亮。
微仰着头,双唇半开,裸*露着白皙的颈项,李安然内心怜爱,无端地以为,这江南的夜雨,会让她冷。
她明眸皓齿,破颜而笑。她笑的时候,好像眉宇间有一层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
曾经以为是错觉。李安然那时候还不懂。
如今,他明白,燕儿眉宇间那层淡淡的月光,叫做忧伤。
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玉树临风美少年,在缭乱她的心。这让她如何不忧伤。
只是燕儿啊,当年初遇时,你的忧伤也美若月光。而今我所到处,所有的月光都是忧伤。
夜深了,烟雨,有点冷。琳儿披了一件藕荷色的袍,等李安然。
她在花溪苑祭奠,花溪苑破乱,有母亲孤独的坟。
只是这山上还是有樱花,有溪流。很繁盛的樱花,清泉修竹旁,还立着那块怪石,隽秀的小楷,写着,落樱依稀,当年颜色。独来醉酒,人生几何?
就是在这里。母亲的气息,就是在这里。
亭子里还残存着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三把椅子。小时候她和父母也经常去赏樱花。她欢盛地在落花间跑跳,从父亲的怀里扑到母亲的怀里。
母亲很会煮茶。母亲很会做点心。她做的点心非常美味,遇茶即化。咽下肚,唇齿间还回味着莲芯的微苦,莲花的清芳。
她曾经幸福着窝在母亲怀里,看着父亲手中的黑狸。父亲笑,刮着她的鼻子对她说,“琳儿,这黑狸就给你了,你一定记得带在身边。”
她问为什么。
父亲说,“我在这黑狸身上种了药,从此黑狸在月圆之夜就会变得很厉害。将来琳儿要嫁人选夫婿,就用这黑狸,能让黑狸在月圆之夜变得很温顺的男人,就是琳儿要嫁的男人。”
她很好奇,抱着黑狸,问父亲为什么。
父亲笑而不语,母亲责怪父亲在自己面前胡说,父亲于是笑,搂过她使劲亲。
曾经欢盛的童年。她一直觉得可以一直这样欢盛下去,可是时隔不久,空云谷,他们的家就被毁灭了。
父亲不见了,母亲抱着她,指着闯进来的浑身是血的苏叔叔,对她说,孩子,去爱他。不要怕他,更不要杀他。
她小小的年纪似乎不应该懂,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就奇迹般地懂了。
她像遇见救星一样扑到他的怀里,叫他叔叔,央他给自己报仇。
她本来以为,过不了多久,爹娘就会接她回去,爹娘就会救她。她等啊等,等了二十年,爹死了,娘死了。没有人可以救她。
琳儿坐在椅子上,不去拂落椅上的尘埃。
如今她还在静静地等。等李安然。
她知道李安然去白宅了。很晚了不回来。她不去找,李安然让她在这里等他,她就等他。
琳儿心下愀然。李安然就是那个让黑狸在月圆之夜温顺的男子。可是这个男人不爱她。
他爱楚雨燕,他曾经的妻子。很爱很爱。
琳儿枕着胳臂,看着细雨中略显沉重的落花,轻笑。
李安然对她说,他要在杭州住一段日子,等着西湖里,半开的荷。
琳儿瞬间明白,他一定是曾经有过某种承诺,有关于,半开的荷。
他等着荷花半开,他会去涉水采来。
他采来,采给他心中美丽挚爱的妻,采给那个美丽的,他深深挚爱的女子。
李安然走近她身边,坐下,问她,“想什么呢?”
琳儿抬头,李安然笑得很温柔。
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有一丝慌乱。她的手扣着片落花,嘴上道,“没,没什么,就是,在等你。”
李安然道,“等我也不能这样子傻。这亭子破陋了,雨虽然细,久了也湿衣。当心春寒伤了身体。”
琳儿温顺地不说话。她看向李安然,他已然湿衣。
琳儿撑起伞给他,李安然怔了一下,笑,说,“你打吧,我,反正已经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