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或许像李安然那样的死同毁灭并不沉重,那其实是一种解脱。
如今他斩凤仪想解脱,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等到真正就只剩下自己了,才明白,做人不能只顾自己。不能只依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爹爹不是好爹爹,可是他是好儿子吗?妹妹是好妹妹,可是他是好哥哥吗?斩家人不好,他好吗?
他比所有人都坏。
斩凤仪无目的地行走在死人堆里,有一瞬间,他的灵魂好似出窍,在虚空的高度,冷漠地看着地上那个悔恨的男人。
他的灵魂在笑。活该,你喜欢狠狠戏弄人世人生,如今命运反戈,狠狠地戏弄了你。
被人戏弄,好玩吗?你原来看着别人被戏弄的时候,不是觉得很好玩吗?
你不是希望所有的人都不亲近不信任你吗,现在你身边没人了,再也不会有人亲近信任你,你高兴啊,放声大笑啊,你哭什么,流泪什么?
他们是你的亲人。可是他们活着的时候,你什么时候把他们当成了你的亲人。
人家豆蔻年华的大闺女,被父母宠着爱着,对人生有多少憧憬向往,可是被你娶回家糟蹋了。
现在他们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你向来是个无情物,你哭什么?
斩凤仪接受自己内心无情的拷问。活了这么久,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问得自己的心,流出血来。
其实问鼎阁也是受了重创了,只是没有斩家这么惨烈。他叫两个高手护送沈紫嫣去白衣堂,他率人和劲敌抵抗。问鼎阁也颇有一些机关,他险胜,一路来到斩家,就是看到这副模样。
他吩咐手下人,愿意散去就自由散去,不愿意就去白衣堂找楚狂。
他在问鼎阁,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年龄虽然相差不是很多,可是相交很深厚,他在问鼎阁没有在外面的那些臭毛病。事实上,他只剩下六个弟兄,还包括那两个在护送沈紫嫣。
那四个人不肯走,问他,他要如何打算,做什么。
斩凤仪神色冷峻,责问他们,他斩凤仪要做什么,需要他们过问吗?
手下人不说话,最后遵守命令离开。
走了不到一里路,斩家烧起了大火。那四个人冲进火里找斩凤仪,寻不见。
斩家烧成了灰。从前的斩凤仪,也死了。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斩凤仪这个人。
斩凤仪,伴随着斩家的烈火,化为了烟尘。
他生,是一个游离于斩家的人。他死,是一个复归于斩家的鬼。
大隐隐于市。人多的地方更便于隐藏。可是李安然没有精力去热闹的城市,他们已经偏离人烟很远了。
他的毒虽然被玉树欧阳用内力又压在了腿上,暂时护住了五脏六腑,可是他内力还比较虚弱,除了借惯性把毒压一压,几乎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眼睛瞎了。人多虽然便于易容隐身,但干扰也特别多,没有眼睛仅凭耳朵,还是很容易出错。若萱受了内伤,要痊愈也要等上很久的时间,何况这丫头缺少阅历磨练,在人海中混迹,李安然实在是不放心。
两相权衡,他们复归于深山野林。
整整花了十天的时间,李若萱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住着黑熊。在李安然的指导下,李若萱把黑熊诱杀了,剥了皮晒干。兄妹俩从此霸占了山洞,安了家。
李安然在洞壁上扔石头,用声音判断出山洞的大致形状。然后指挥李若萱布置好机关,防止人和野兽的突然侵袭。
李若萱很快就单枪匹马打理生活。少了被人追杀的惶恐,生活再苦也很从容。她每天一门心思学习打猎,很熟练地剥皮斩肉,皮毛做成褥子,把肉煮熟抹上盐烤干挂在背阴处储藏。她在山洞外搭了一个小棚子,然后不辞辛苦地砍许多柴晒干放进去。她摘了很多野菜,晒干收起来,还采了很多珍贵的山菌,串起来挂在棚子上晒着。她边打猎打柴边采药,一个月下来,收入颇丰。
有了积蓄,李安然让她把自己乔装改扮,把皮毛山菌药草和柴担到八九十里外的小集市上去换盐和粮食。李安然开了个方子,告诉她如果有余钱就买了那些药材,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少管闲事不许闯祸。
李若萱第一次离开哥哥单独行事。她打扮成少年的样子,因她个子矮,又瘦,故意弄得面皮黑黄,看起来就像个十二三岁没长成的半大孩子,药铺和山珍店的老板就欺负她年幼,压低价格。在药材铺她可是行家,骗不了她,可是山珍店就上了当,她去买盐买米,询问之下知道自己吃了不小的亏。
李若萱已经知道了稼穑艰辛,那些东西来之不易,何况被黑的钱足足够哥哥吃一个月的药,说不定就能医好哥哥的眼睛。当下二话不说,折回山珍店要老板还钱。老板自然翻脸,李若萱不依,老板一使眼色要几个伙计把她扔出去,李若萱恼怒,一激灵挣开伙计一把抓了老板衣领,老板不想她小小年纪却也有些本事,害怕求饶,还了她的银子。
李若萱在哥哥身边,接触的都是些非凡人物,只道自己武功是非常差劲的。可是不想对付平常人,她却是高手中的高手。她内力受损,可是只凭几手灵活的拳脚,已是无人能敌。她当时颇为解气,可出了门被凉风一吹,顿时清醒警觉了很多,暗暗叫苦,想起东街有旅店,她转身去了旅店要了间房。
在房里她简单易了易容,把外衣脱掉包上买的东西,把包裹皮裹在自己身上,还故意在墙上蹭得一块黑一块白,然后打开窗户,见四下无人,跳窗户逃了。
夜色不早了,李若萱慌张赶路。深山无人,李若萱心知这番光景被哥哥知道了,少不了一顿骂,当下懊悔地自己打了自己两巴掌。
回到山洞累得满身大汗。李安然已经是等得急了,见她平安回来,略微安心。李若萱毕竟做贼心虚,加上前一阵草木皆兵,忍不住四下张望,小心地问李安然,“哥哥,你听,没有人跟来吧?”
听着她忐忑的语气,李安然料定她在外面闯祸了。柔声问她,“怎么了,闯什么祸了?”
李若萱矢口否认,说没有。
李安然于是不说话。李若萱怯怯地看了哥哥一眼,看着锅里有饭,遂盛过来吃。然后故意把买来的东西一样样交给哥哥,逗弄哥哥说话。
李安然只是“嗯嗯”地应了两声,李若萱知道哥哥在生气,遂躲到一边去,不敢再招惹。她口渴,看见一旁哥哥早给她烧好了水,她端过来喝,偷偷看哥哥。
李安然面无愠怒,有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小憩。
李若萱终究是忍不住的,爬过去凑到哥哥身边,把山下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等着挨骂。
李安然倒也没骂她,反而微微笑了。李若萱愣着,李安然笑道,“你不是说,什么事都没有吗?”
李若萱想不到哥哥是在笑这个,脸红了,说道,“我,我当时怕你骂我。”
李安然道,“现在不怕我骂了?”
李若萱低下头不说话。李安然道,“知道他黑你钱,东西都是你辛辛苦苦一点点攒的,你心疼,但总是安全重要,找回来更好,找不回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打架。那是离这山林最近的小镇,面具人一定派人盯着,你虽是易了容,但身手之间难免惹人怀疑。做事情之前,也不知道要好好想想。”
李若萱低着头,听着哥哥的责备,不敢说话。李安然呆了半晌,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也不许了。”
李若萱说她知道了,当下闷闷地缩在李安然的轮椅边,默不作声。许久忍不住担心地问李安然,“哥哥,会不会被人识破了,我们又很危险,不能在这山洞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