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细细听着,盘算着,不说话。晓莲咳了几声,说道,“小妹苟延残喘在这世上,已是没什么念头了。若是两位哥哥把我扔在路上,任我自生自灭也好,只是,哥哥的银子,就不能要了。”
黑大道,“难道你还能让我们得到银子?”
晓莲道,“能啊。你们把我卖入青楼,你们不和老鸨妈妈说我身上有病,谁能知道?凭我的几分颜色,我又会诗词歌赋,卖上五十两银子还是可以的。哥哥们一定咬定要这么多,我虽不值钱,但要少了,人家怀疑,你们多要,反而是奇货可居。”
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真的动心了。晓莲道,“只是,要烦请两位哥哥用车把我送到林爷势力范围之外去卖,最好跑得远一点,山高皇帝远,两位哥哥虽然是对林爷忠心,是为林爷好,可是毕竟没听林爷的调遣,被林爷发现了,找两位哥哥的不是。你们奉命行事,追查得远一点,没人怀疑。两位哥哥盘算一下,这笔买卖值不值。你们既行善积德,又没跑了银子。”
那两个人叫人停车,下去商量去了。
晓莲在车里等,靠在车框上胸有成竹。他们没有理由不同意,第一他们不敢得罪林夫人,第二他们不想少了钱。
果然那两个人上了车,就掉转了行车的方向。晓莲在车里拜过,两个人连忙扶起,黑大看起来是个直性子,抱歉道,“妹子你这主意好是好,可是就对不住你了,那个地方,……”
晓莲淡淡笑,咳嗽道,“大哥不要说了,我这败絮之身,有什么可惜的。等大哥前脚拿钱走远了,我后脚就抹了脖子。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两个人都开始劝,晓莲道,“谢谢两位大哥的好意。我死意已决,只是见大哥心善,不忍心死在你们手上,那样银子得不到,还让林爷怪罪你们。两位大哥把我送进大老远的青楼,我死,不过是青楼死了个妓女,没人追究,林爷这辈子也不知道。”
那两个人皆低头叹气,晓莲流着泪,浅笑道,“烦劳两位哥哥,我先休息一会儿,否则这一路咳嗽,被人知道是病的,卖不出价钱。”
两个人讪讪地点头,都对晓莲生了可怜疼惜之心,一路上甚是照顾。
足足赶了三天路,车停了。晓莲听见外面的丝竹谈笑,回头对那两人道,“到了吗?”
两个人点头,满脸歉意。晓莲笑道,“两位哥哥先等等,我稍稍理一下妆容,进了这里面,靠的是颜色,你们稍微等我。”
两个人在外面等,不一会儿晓莲出来。虽只有青丝素衣,但清愁浅笑,不掩国色。
两个人似乎狠狠心,带着晓莲进了屋。晓莲抬头看了一下,门前迎人的徐娘半老,打扮艳俗。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鸨,看起来精明厉害。她先是嘻嘻哈哈和那两个人打招呼,问明了来意,一双精明的眼睛就全落在晓莲身上。
晓莲低头行礼道,“见过妈妈。”
那老鸨上下打量了晓莲好几遍,冷笑道,“看这姑娘你应该出身大家啊,这样被卖了来,不哭不闹的,可是少见啊!”
晓莲道,“妈妈眼毒,只是出身大家又如何,赶上乱世,说不定难民里有几个公主,小女子这孑然一身,有什么法子,只能靠颜色养身,与世沉浮。”
那老鸨不可置信道,“当真愿意为妓?”
晓莲说愿意。那老鸨反反复复问了三次,最后一拍巴掌,说道,“要我买也可以,最多二十两,这可是我们这儿吓人的价钱了!我们这儿最年轻貌美的姑娘,不过十五两!”
晓莲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人,说道,“两位哥哥稍候。”对老鸨道,“妈妈随我来,我和妈妈有几句体己话说。”
那老鸨觉得奇怪。引着晓莲来到一间房,冷嘲热讽道,“你有什么话,那就快说吧。”
晓莲拉着那妈妈的手,瞟着外面道,“想来妈妈阅人无数,也知道外面那两个人不是善茬,不瞒妈妈说,我是和娘亲走亲戚的大家闺秀,中途被贼人抢劫,转手卖到这里的。”
那老鸨冷“哼”一声,“这又如何?你不想呆,我还就不要了,就你们这种人最麻烦。”
晓莲凄然笑道,“妈妈错了,我既然乖乖到您这里来,就谈不上麻烦。我有一笔大生意和妈妈做,决不让妈妈吃亏,万望妈妈有兴趣听一听。”
那老鸨质疑道,“你有大生意,什么大生意?”
晓莲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妈妈您这里,这一年下来,生意好时,不过一二百两银子吧。您能出二十两买我,已经是非常抬爱了,是吧。”
那老鸨的表情有几分疑惑惊讶,又上下打量了晓莲半晌。晓莲笑道,“在妈妈这儿,我就只值二十两。如果是卖到‘夜染衣’‘有情痴’那样的大地方,妈妈说我能值多少钱?值不值五百两?”
那老鸨一惊,指着晓莲道,“你,你还想上那些地方!”
晓莲一笑,昂头道,“我自然是不屑去那种地方,妈妈您也说,我是大家出身,我岂能甘心沦落风尘,您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最麻烦,我刚才口口声声愿意为妓,只不过当着他们俩的面,不敢不这样说。我们都是女人,您也知道,有哪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愿意做这个?”
那老鸨冷笑道,“我就说,……哼!”
晓莲拉着老鸨的手,说道,“我是明白青楼里调教姐儿的规矩手段的,不瞒您说,我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我们家有家训,宁可死,不失贞,每次出门,药都是藏在嘴里备着的,和我在一起的娘亲,就是咬毒自尽的。”晓莲说着,落下泪来,抽泣道,“妈妈您别不信,那两个人见我娘亲死,就吓呆了。而我就是靠这药,到现在还保持着完璧之身,否则,那两个人,我在他们手上,他们还不吃了我吗?我跟他们说我能卖钱,他们既然劫不到色,不想人财两空,才来卖我。妈妈您是阅人的行家,您若不信,就来检查,看我是不是完璧。”
那老鸨真的撩开晓莲的衣裙,轻轻地摸了摸,唏嘘道,“果真是,完璧之身。”
晓莲凄然道,“所以妈妈,我这不是吓唬您,我若想死,不等妈妈严刑拷打,我轻轻一咬,就断了气了。您就是花两个铜钱买我,也是白花。”
那老鸨又是上下左右多看了晓莲几眼。晓莲擦泪莞尔笑,说道,“我的妈妈,我这一看您,就觉得投缘,我们同为女子,闯江湖赚这点钱不容易。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能死,可是没有死,就是舍不得我这年轻的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我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沦落风尘,入了这一行,想翻身就难了。既然是要入青楼,人往高处走,我何不去一个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大地方。妈妈你也知道,看您这规模,看您这儿的客人,懂琴棋书画也卖不上价,不出两年,我能有颜色在吗?可是在有情痴夜染衣那样的大地方就不一样,来往的都是有钱人,就算我碰不到有情人为我赎身,我吃的穿的用的,和这里,也是大相径庭吧?”
老鸨听了晓莲的话,冷冷地哼了一声,晓莲也冷冷地笑,说道,“我说实话妈妈您别不爱听。要我留在这里,我宁愿死。我想死,也能死,可我若死在妈妈这儿,就让妈妈您破费了那二十两银子。我这条性命,妈妈您不用怜惜,可是那白花花的银子,您得怜惜不是。说实话,外面那两个人,少了五十两是不会卖的,我在车上听他们商量,说第一家不给就卖到第二家,妈妈您想想,把我一转手,您可以十倍挣回来,干嘛要把这赚钱的机会给别人。”
那老鸨不说话,晓莲道,“我这身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我完全可以让外面那两个人把我卖到‘夜染衣’‘有情痴’那些地方去,可是他们抢了我,要卖我,我恨啊,宁愿是死在路上也不给他们挣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去。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聚,我若不是横遭灾难,就是这辈子也遇不到妈妈您。我看您丽质红颜,为人又精明豪爽,辗转在这风尘之中,犹自气质华贵,让人感佩。这才生出同在天涯的感叹,有心把这生意让给妈妈,妈妈您若是嫌弃,我跟了他们,走了就是。”
晓莲说完抽身欲出去,被老鸨从后面一把抓住。晓莲不回头,等,老鸨叹息道,“好!你既是这样说,我就买了你,你可得履行承诺,平平安安让我卖出去。”
晓莲回眸笑,“妈妈您多虑了,对于我来讲,卖给谁都是卖,我若是让妈妈贱卖了,那我回您这儿来,一定把银子给您赚回来,报了妈妈的知遇之恩,再行了断。”
老鸨道,“你不用出去了,我把那五十两银子给了他们,打发了。我叫人给你打扮打扮,天一亮,我们就上路。”
第107章 不成事在天
晓莲被卖到了“天香夜染衣”。那里离菲虹山庄,是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卖她的老鸨叫一线红。夜染衣的妈妈叫天香。两个人为了价钱,争执了半天。
晓莲那天一身素淡的衣裙,宽袖,曳地的裙裾。她清妆淡扫,清明浅笑。手如柔荑,目横秋水。亭亭静立,温润如玉。
一线红叹气,“瞧瞧这神仙似的人,哪个大家闺秀也比不上,沦落风尘,可惜了!”
天香看了半晌没说话,当场测试晓莲的诗词歌舞。晓莲自幼在菲虹山庄,陪着李若萱不知道送走了多少老师。李若萱不成器,她却是有心人,师傅教的都暗暗记诵。天香给的评价是,精通诗词,初擅歌舞。
其后测试琴棋书画。李若萱好动,把教她棋画的老师不出一个月就赶走了,晓莲学得不多,但也有几分模样。她一抚琴,顿时震惊四座,在场的人皆齐齐地看,连天香也有几分变色,问她的琴传自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