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看到陈葭咧嘴一笑,说不出的鬼魅邪气,保姆竖起一层汗毛,瑟缩了下。
“阿姨,你是知道的对吧。”陈葭的语气轻而幽。
保姆慌神,眼神闪烁:“知道什么?”
陈葭注视保姆半晌,说不出心中是失望多一点还是侥幸多一点。她不再问了,跨前两步把杯子放在流理台上转身离开了。
保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余惊未定。
陈葭慢慢踱上楼,一步一步地迈进了陈广白的房间。
他睡得很沉,房间漆暗,隐有流光浮动,陈葭定睛环顾,发觉是他床头那块映射出来的光影。她走进观察,原来是陈广白养的一缸热带鱼,他什么时候养的?缸壁有一盏小小的灯,里边仅两条鱼,在水中不断波跳着。
她蹲下来,借着零星的光,转去端详陈广白的睡颜,再熟悉不过的五官,熟悉到它们排列组合成过的各种情绪,她都历历在目。
陈广白这本书,肌肉包着骨头,衣服裹着肌肉,可以说是华贵精丽。常人皆惊叹它是教科书,是完美印本,是璀璨诗歌,只有陈葭知道,它也是一本悲剧。
他们两都是父母笔下诞生的悲剧:她被迫自毁,他主动自毁。
陈葭好奇陈广白有没有一刻后悔过。
她抬手用手背盖住了他的眼睛,接着是鼻子,接着是嘴巴,陈广白在她手下拼拼凑凑成哥哥,又遮遮掩掩成陈广白。
陈广白终于被她的动静弄醒,他先是茫然地盯了会儿天花板,继而转头看她,久久凝视着,半晌才问:“怎么了?”
陈葭摇头,收回手没吭声。
陈广白要坐起来去开灯,陈葭忙按了一下他的肩,陈广白便不动了,躺了回去。
两人与黑暗一同静默。
陈葭抱腿坐上地板,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养的鱼?”
陈广白瞥她一眼:“年前。”
陈葭回忆了一下,年前……原来她那么久没进过他房间了。那时他们在冷战,如果那算冷战的话。
她追问:“怎么想养鱼?”
“像你,路边看到就买了。”陈广白淡淡道。
陈葭诧异:“像我?”
“嗯。”柔软,灵动,轻盈,绚丽,波光鳞鳞成生命最好的颜色。是他暗夜里唯一的光亮。
陈葭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执着地问下去,猝不及防道:“爸妈告诉你的吗?”
他知道她说的是昨晚的事:“嗯,妈说你精神状态有问题,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哈哈!”陈葭干笑,“我以为她根本不关心我呢。”
陈广白默了下:“你想知道爸妈为什么对你我区别待遇吗?”
“不就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吗?”陈葭不屑地嗤笑。
陈广白不置可否,他坐起来,伸手拉了她一把,让她坐上床。
两人贴得很近,却没有一丝旖旎,因为气氛随着陈广白的话凝重起来。
“我听奶奶说过,妈生你的时候差点难产去世。”
陈葭刹那僵住了,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像从遥远的地方狼狈徒步归来,她喃喃:“我不知道……”
陈广白轻揉着她的背脊,让她放松,斟酌语气叙述:“奶奶说那一年爸正忙着调岗升职的事,无暇顾及你和妈,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亲生的。妈很伤心,加之奶奶一直瞧不上她的出身,处处言语暴力,导致她产前抑郁,分娩困难。生下你之后,抑郁的病状不减反重,只能由阿姨带你。”
陈广白轻描淡写的寥寥几句话,却让陈葭不寒而栗,身体忽热忽冷。
陈葭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可这关我什么事啊?”
“我没想你原谅父母,我只是告诉你原因。”陈广白冷静道。
陈葭骤然大力挥开他的胳膊站起来:“可他们后来恩爱了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们关系不好时依旧对你无限宠爱?为什么爸爸觉得工作比家人更重要?为什么他们的错误要施加在我身上?为什么他们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掐死?为什么要让我一直活在你们的脸色下?我只是想要父母的爱,这哪里错了吗?陈广白,我真的没办法和这一切和解,你明白吗……”因为语速太快气息太急,句子如一团搅和在一起的泥浆,厚重、晦暗、沉痛。
陈葭声泪俱下,身子微微颤抖,渐渐脱力地滑跌下来。
陈广白下床抱住她,心如刀绞,不敢去看她的脸。
房间像屏住呼吸的哮喘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