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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是一个倔性子,不愿服软,沈临川仔细回想过那日的事情,知晓自己应当是伤了她的心,但他却觉得自己说的分明也是施玉儿心里的话,他并未说错。
他二十三年来未近过女色,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女人打交道,沈临川将身子又侧过去,阖上眸子不再想。
今日的雪小了些,有麻雀停在院子里啄食施玉儿昨日洒在檐下的剩饭,偶尔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沈临川醒时施玉儿还在睡着,他便起身去烧水洗漱。
等到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锅中烧好的水都已经有了凉意,却迟迟不见屋中人有动静,沈临川轻蹙了眉,然后从厨房走到屋门前,轻扣两声后推门进入。
屋内很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他摸索到了床边,说出了二人这几日来的
施玉儿的身子骨不算弱, 起码在父母去世之前,她一年到头都不会生一场病,她记忆最深的一次生病是在父亲遇难消息传来的那次, 母亲一病不起,她亦是拖着病体侍奉母亲床前。
后来, 母亲还是没能熬过去, 在每日对父亲的想念与绵绵不绝的哀伤中抛下她随了父亲而去,而她, 则是苟活于世,她原以为自己大抵是要同父母亲一起去的, 但造化实在弄人, 她被抛下来了。
被抛下的感觉实在是太孤独太苦,苦到她每每忆起那段时光, 忆起自己如今只剩下独一人, 就痛到摧心剥胆。
美好的梦境从来都不会长久存在, 就算是一个平凡的愿景老天爷也不会满足施玉儿,它大概是觉得她的前些年过的太过幸福安乐,故而要她尝一尝人间的苦,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任人当做猪狗一般的买卖再到后来失了清白……
施玉儿如今已经不求什么了,她只希望沈临川能好好待她, 希望往后的人生不要再和这段时间一样苦了, 但是她并不能如愿,在沈临川的心中, 他并没有打算要和她在一起把日子过下去。
在和他吵架之后的这几个夜里, 施玉儿每天晚上都冻的瑟瑟发抖, 她将身子蜷缩着, 将被子压在身下, 可那股寒意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钻进她的血肉再游走在四肢百骸。
病了也好……就把她病死算了,她想念娘亲了,想这个冬天再和娘亲一起在院子雪地上撒盐,看爹爹用箩筐设圈捕雀儿,再去吃一颗酸甜的糖葫芦。
她不想再每日为一文钱精打细算,不想在冰天雪地里浣衣,也不愿再和沈临川这个心肠捂不热的人再多待一刻。
一滴泪痕缓缓从她的眼角划落,紧接着有温热的指腹将润意擦拭,她的眼睛睁不开,但意识却是清醒,眉目间浮现出痛苦与挣扎的神色。
沈临川轻触着她的面颊,坐在床旁沉默良久,他摸索着出了屋门到了隔壁家敲响院门。
来开门的是王嫂子,见是他,微惊了惊,将门合上一些,只隔着门缝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王嫂子,”沈临川的发上与肩头尽是鹅毛般的雪花,他说话间吐出白气来,目光虚虚的落在门下,答道:“玉儿生病了,可否劳烦你帮我去请一下大夫,我不能视物,恐耽误时间。”
闻言,王嫂子吓了一跳,这大冬天生病可是不闹着玩儿的,多少人就是熬不过一个冬了,她心中亦是焦急,同屋里人知会一声后便披了蓑衣要出门。
她见沈临川还在她家门前,便说道:“你且先回去,我去去就回,不能让玉儿妹子的病耽误的。”
她走出两步,想起来他那副面色平淡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忿忿,又想起前两日看见施玉儿哭红了眼,不由得转头又说了一句,“你现在回去将水烧热给她喂上一口,好歹是夫妻,没什么过不去的,你是个男人,她年纪小又娇弱,你该多让着她。”
话落,她便一刻也不耽误的跑出了巷子。
沈临川垂了垂沾满雪粒的长睫,摸索着往回走,他比施玉儿年长六岁,她娇美柔弱,而他则淡漠疏离,如何能够做到事事顺她心意,他以责人之心责己,却从未饶恕自己,也不懂该如何宽恕他人,迁就他人。
他未曾娶妻,这辈子大半的时光都在与谋士论政与朝臣周旋,治国者欲先治其家,治其家则欲先修其身,他不知晓自己做到了哪样,修身明德治国安邦,大抵都未做到。
新帝登基后软弱无能,他辅佐朝政却培养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怯弱小儿,他令陈道生驻守边关设下重重防线,将士们舍生忘死,却不知北夷偷潜入京,与朝臣勾结使朝中动荡不安……
种种思绪在沈临川的脑中乱绕,他回到屋内,将风雪拦在门后,他承认,自己是个无能的人,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没有规划过与施玉儿的以后,施玉儿不可能存在于他的未来,他沈家不会允许一个无名之人入府为正室。
民间的日月伦常他没有机会去体会,他能做的,就是将施玉儿养在府里一辈子,不让她再这般受到蹉跎。
沈临川的手探进被中,牵住施玉儿的柔荑握在掌中,心中忽然间开了一丝裂缝,灌入徐徐细风。
', ' ')('他开始回想与这个女子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他不能视物,的确是受到了施玉儿的许多照顾。
她每日cao持家务,为他的身体忧心,从未责备过他是个拖累,甚至愿意为他放血治病,气血两亏,险些丢了性命。
施玉儿总说他是个好人,可是沈临川此时却觉得,分明她才是个好人,好到有些傻的人。
他将向张蓬莱讨的去疤药拿出来,将她指上的布带解开,将膏体轻柔的擦上,每一处都不落下,女子的手上若是留疤,不美观。
沈临川替她掖好被子,微微低头亲吻她的掌心,长睫微扫,掩住眸中情绪。
屋外寒风尖啸,他却觉得心中裂开的缝隙中盈满春风。
锅中的水恰好是温的,他扶着墙壁小心翼翼的将水端到屋内时,已经洒了许多,他扶起施玉儿,用勺子细细的喂着她喝水,但她始终不启唇,不愿将水咽下。
沈临川的衣袖已经被她吐出来的水沾湿,他无奈,只能捏开她的唇,想如之前般将热水灌进去,可指尖触到她下颚娇软的肌肤时,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舍来。
他的额抵住施玉儿的,与她呼吸相缠,他将碗中的温水含住,然后贴上她柔软的唇瓣,将水渡给她。
她的唇很软,无意识中想要避开,但却被按着后脑,避无可避,只能将水咽下,指尖勾着沈临川的衣襟,眉间轻轻地蹙起。
沈临川松开她,呼吸略略有些粗重,又俯身在她带着润意的唇上轻贴,才将她放到床上。
这个法子太蠢,他触着施玉儿柔软的腮,羽睫微颤,想着若不是她生病,他定然不会如此惯她。
镇子上的药铺此时大多都已经关门,原因无它,雪实在是太大,来人少,只在北市尽头的一家老大夫还在坐诊,王嫂子将人带回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老大夫走的颤颤巍巍,胡子上沾满了雪粒,一步三晃,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又缓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这是得了一个什么病啊?”老大夫被搀扶着走到沈临川的身前,左右望了一遭,问道:“小伙子,你病了?”
王嫂子一拍掌,忙将大夫拉到床前,说道:“是这个病了,您快看看。”
老大夫大概是有些老眼昏花的,沈临川杵着拐杖默默守在门前,听着屋内的动静。
王嫂子不好打扰大夫诊脉,便也跟了出来,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不忍,便问道:“玉儿怎么就病了,唉,屋里有人做饭么?你吃了没有?”
“未,”沈临川微微侧首朝向屋内,低声答道:“我一直守着她,并未做饭。”
王嫂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觉得两个都是可怜人,她又是叹气,一摆手,便进厨房替二人将饭煮上。
本来这家里唯一能做些活计就是施玉儿,如今她病倒了,不知何时才好,王嫂子又担忧沈临川看不见,会将厨房烧了,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叹他们日子艰难。
每年都要有寒冬,若玉儿妹子的身子一直不养好,那该如何是好。
老大夫诊完脉,见方才去请他的妇人不在,便对沈临川招手,可招了两趟,见他不过来,才反应过来此人是个瞎子。
医者心中有志,欲悬壶济世,老大夫心肠又极软,不然也不可能在如此天气下还愿意拖着年迈的身子走这么远的路过来。
他叹了口气,对沈临川说道:“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沈临川听见声音,杵着拐杖走到老大夫身前,说道:“大夫您请说。”
“你家夫人这个病也无大碍,主要是终日忧患,加上风寒入体所致,”老大夫一边说,一边从自己随身的药箱里摸出一包粉末来,说道:“这个是治疗风寒的好药,你每日只要兑入水中,给她服五日便好。”
“只是我并未分出,你若是兑水,可得小心,万万不能多放,否则则会导致热毒入肺腑,伤身呐!”
沈临川接过药,连忙答谢,又从袖中拿出施玉儿之前藏起来的荷包,问道:“敢问大夫,此药花费多少,还有您的出诊费,我拿银子给您。”
“诶,”老大夫摆摆手,从他的掌中拿了半两银子碎银,“药是我自己配的,不是什么好药,只是药效强些罢了,取你半两碎银,出诊费便无需了,总归是为人治病,为自己积攒阴德,费不了多少事,不用另外收费。”
寻常的药都需要煎服,沈临川知晓,此药兑水服用在炮制上便需要费不少功夫,更何况只需服五次,在这种地方,冬日里该当上一句奇药,老大夫大抵是见他们可怜,故而只收了一个药材钱罢了。
“多谢大夫。”
老大夫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拎上药箱便自己租个驴车走了。
沈临川捏了捏药包,然后将它放在枕下,又俯身想去探施玉儿的额头,恰王嫂子做完饭进来,见他们二人之间隔得如此近,心中一跳,重重咳了一声。
沈临川一惊,收回手,连忙坐正。
王嫂子欲言又止,忍了忍想起来二人没有什么长辈,又正
', ' ')('年轻,最后还是秉着自己年长,语重心长劝道:“我比玉儿大了十多岁,许多事我劝你们一劝也是得的,如今玉儿生病,你们二人最好还是不要太过亲密,免得你也染上风寒,届时更没有人照顾她。”
“我都知道,”沈临川朝她点头,答谢道:“多谢王嫂子。”
“你也无需和我客气,玉儿年虽小,我心疼她,”王嫂子叹了口气,也不再多留,“饭我都做好了,灶里的火也熄了,你先去吃些,等玉儿醒了,再喂她。”
等到院门被合起,沈临川才又转头,摸了摸施玉儿的手,然后去了厨房。
院子不大,他住了这段时间也早就摸清布局,锅里的饭菜都热乎,王嫂子只炒了一个土豆肉片给二人,还煮了两个鸡蛋。
沈临川尝了尝味道,在盛饭时被烫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之前都是施玉儿为他盛饭,尽管自己惹她生气,她也未曾在这方面有所疏忽。
他垂下眸子,将饭菜又温回锅里,草草吃了两口后便开始为她兑药。
药包并不大,他担忧将药粉兑多,只能用指间摸索着分出来,反复确认后才敢兑温水端进屋里喂施玉儿。
与方才喂水一样,他将药渡给了施玉儿,药有些苦,他察觉到怀中人想躲,于是只能将她箍住,让她将药尽数咽了下去。
药喂完后,沈临川将她放在床上躺好,又亲了亲她的唇畔,才拿帕子将她的唇上擦净。
他脱下外衣,上床将她拥在怀中,用自己滚烫的掌握着她的掌,足贴着她冰凉的玉足。
客栈,天字房三号。
赵沪执鞭来时,张蓬莱正在屋里喝酒,见他来,便将衣裳一脱,露出上身,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地说道:“来吧。”
今日是第一日。
他们都知道沈临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物,赵沪用布巾将长鞭擦拭着,说道:“你不要怪我,亦不要怪主上,从前死在主上手里的人那么多,你我二人活下来靠的是忠心,若是我们对主上失了忠心,便就真的没了活路。”
张蓬莱嗤笑一声,骂他道:“厚者薄,薄者后,你这个本末倒置的东西,与我讲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我待在主上身边的时间不比你的少,我若是对主上不忠心,还能有谁比我过?”
“主上罚我僭越,罚我无故伤人,我自然认,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我怕什么?我有什么不敢认?何时需要你来对我说这些狗屁不通的废话?”
赵沪抿了抿唇,挥鞭抽在他的背上,神色不变,继续说道:“我自然知晓你的忠心,只是担忧你会怨主上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罚你。”
张蓬莱死咬着牙关,答道:“我是主上最忠诚的下属,就算主上要我这条命我也愿意给,咱们主上是峻岭之巅、洪溪之畔的大人物,我就是看不上那个村妇,她如何配得上我们主上!”
他喘着粗气,赵沪蹙眉,见他不知悔改,手下的力气便大了一些,斥道:“主上喜欢谁,愿意和谁在一起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那女子愿意为了主上连命都不要,难道还不足以见真心么!”
“一日半碗血能丢什么命!”
张蓬莱痛的跌在地上抽搐,拼尽力气吼道:“我就是不服!就算是公主都配不上主上,更何况她一个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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