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出生青州,对当年那场旱灾记忆犹新,江南那么多雨的地方居然也能干旱,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大约百姓也从未想过会缺水,对此束手无策。”
回想起那一年,章元敬依旧还记得刻画在心的恐惧,“青州属于受灾较轻的地方,并未怎么饿死人,但那时候隔壁的州府十户九空,一直到现在才算恢复元气。”
“那时候下官的年纪还小,家里头没有父亲,奶奶和母亲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什么时候那些饿疯了的灾民就闯进家门来。”章元敬看了看钱玉铉,事实上他那时候对外面的世界也一知半解,一直等到现在进了户部,看到了一些东西,又找到了当年的知县才还原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钱玉铉怒的拍案而起,当年他或许是被迫,或许是可着劲想要往上爬,但到底是做了违心的事情,为此这些年来他谨小慎微,有时候甚至夜不能寐。
章元敬笑了笑,又说道:“钱大人也该知道的,陛下也不希望户部大乱,您在户部经营多年,想必也知道此处的重要性,但陛下的为人,下官却比您要清楚一些。”
看了看钱玉铉的脸色,章元敬继续说道:“陛下当年初到关山的时候也是举步维艰,但现在看呢,那些与他为难的人又在哪里?”
“钱大人,您安安全全的度过了两朝,也该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吧,陛下要的,与您想要的,其实并不冲突,不是吗?”章元敬点出了这个关键。
钱玉铉却脸色难看,冷笑着说道:“老夫难道不是件件听从陛下的安排,陛下若还是不满意,大可以找出罪名来斩杀了我,咱们当官的又有几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清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章大人,莫非你浑身上下就找不出一个罪名来?”
章元敬却并不被他激怒,反倒是说道:“下官不才,却并未做过违心之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成功让钱玉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一时之间拿不准新帝是要拿自己开刀,还是单纯的想让他告老还乡。
但是下一刻,章元敬的话却让他再次活了过来:“钱大人,钱尚书,您误会了,陛下重视人才,怎么会对您弃之不用,陛下想要的,不过是您赞同他的提议罢了。”
钱玉铉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陛下难道还需要一个臣子的支持不成。”
不是他不喜欢皇帝,而是皇帝颇有几分曾经老皇帝的独断专行,虽然不至于无法听人言,但是有些做法确实是强硬并且直接。
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朝廷的改革是必须的,但对于他们这些经历过老皇帝晚年的仁慈,小皇帝执政期间的软弱的大臣们而言,确实是有些无法接受。
说到底,这些人其实是被惯坏了,以前两任皇帝都重视文臣,对他们十分宽容,老皇帝年轻时候还独断一些,年老的时候大约是为了身后的名声,对他们十分优厚。
这会儿箫靖上台,大肆整顿朝廷,该杀的时候绝不手软,对文臣也如寒风般冷酷,并没有丝毫的优待,再想到这位皇帝乃是行伍出身,这才让一些大臣有了小心思。
对于这些,章元敬也是明白的,但在他看来皇帝最大一个好处就是是非分明,并不会因为无关的事情迁怒于人,就像是户部这位钱玉铉屡次暗搓搓的反抗皇帝的政令,但做事确实是有一套,皇帝也并未直接把他给办了。
章元敬继续说道:“陛下自然是希望政令能够上下通畅,对于大兴,对于朝廷,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钱大人,有些事情势在必行,您又何必耿耿于怀呢,若是咱们齐心协力,大兴为何不能再迎来一个盛世,难道您不想看见万国来朝的盛况吗?”
钱玉铉被他说的有些心动,但很快醒过神来,冷笑了一声说道:“陛下让你做户部左侍郎,却让你住进兵部尚书的宅子,想必要的不是齐心协力,而是要老夫手把手帮他教出一个左膀右臂来吧,这算盘未免打的太精了一些。”
章元敬却反问道:“这难道不好吗,钱大人如今也七十有二的,与陛下留下几分香火之情,难道不必如今这般硬挺着更好吗?”
对此钱玉铉无话可说,章元敬软话硬话,好话坏话,真话虚话都说遍了,有些话虽然不好听,但却实实在在的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如果不是站在对立面,钱玉铉几乎要为他拍案叫好了,到了最后,他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额头,是啊,他的年级已经足够大了,后代里头虽然有出色的,但却还在地方历练,若是他不好好听话的话,这些人能不能冒头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这么一想,钱玉铉又觉得自己之前执拗了,与曾经的雷家文家又有何区别。他眯了眯眼睛,不免感叹这个章元敬若是自家的孩子该有多好。
但可惜归可惜,他对章元敬还是没个好脸色,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出去,让老夫好好想想,放心,老夫惜命的很。”
有了这话,章元敬便知道这事儿估摸着能成。其实这事儿难就难在皇帝并不想让钱玉铉立刻告老还乡,让他走容易,留下的烂摊子却要收拾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