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13节</h1>
下面并不是楼梯台阶,而是一个木梯, 或许这样才能让顶部的石板机关更方便隐藏, 岳璃一手拎着灯, 一手拿着把刀, 腰间缠着百宝革囊, 走下木梯后,小心避开地上的尸骸,用灯照着仔细看了看。
这应该是一男一女,年纪……应该都不大,身上的衣物已经有些朽了,被密室口机关开启时落下的尘土覆盖, 几乎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和料子,只是当尸骸倒下时,先前支撑着他们的一把长剑就暴露出来,落在地板上,在灯光下闪过一道白光,竟无半点血迹和锈渍。
是把宝剑,岳璃可以确认,但还是小心地用布带缠在手上后,才将它捡了起来,果然,刚一入手,轻拂过剑刃,那原本雪白的绷带上,就黑了一片。只是不知这是原本剑刃上淬过的毒,还是从这两人身体上沾染的尸毒,但能够保持这么多年的,可见其杀伤力非同小可。
将这把带毒的宝剑收入准备好的鹿皮囊里,岳璃继续朝里面走去。
这间密室位于书房下面,岳璃用灯照过头顶上厚厚的石板,估计足足有半尺厚,若是找不到入口,就算站在上面蹦跶也很难听出下面有什么不同。
密室其实也不算太大,应该是在盖上面的厢房时直接挖出来的地窖改成的,里面有两个房间,对应的应该是上面书房旁的两间厢房,其中一间里居然有床有桌还有张梳妆台,虽然上面的东西都已经腐坏得差不多了,仍能看出原本的精致做工和准备齐全的生活用品,显然这里原本“生活”着的,是一位女子。
别人是金屋藏娇,这位居然是密室藏娇,口味倒是有够奇怪。
既然是日常生活的地方,想来不至于设置什么可怕的机关,岳璃稍稍松了口气,就开始仔细检查这里的东西。
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十分精美,丝毫不逊于比她和方靖远成亲时霍青娥送与她添妆的妆盒。单是这一样,在如今的临安城中市价就值百金。更不用说里面的凤钗金镯,玉珰翠环,琳琅满目,便是过了这么长时间,打开妆盒后,依然宝光灿灿,让人几乎挪不开眼去。
这愈发证实了这地方在封闭后无人进来过,岳璃正准备合上这妆盒带出去,盒盖的关节处却断开来,从上面露出一角白绢。她心念一动,抓住那角白绢将其从盒盖夹层中抽了出来,便上面写满了红的发黑的字迹,那显然不是墨汁,而是有人用指尖血一点点写下来的血书。
岳璃不由大为震惊,起初以为是这里的原主人有什么特殊的嗜好,现在看来,竟是有人在故意囚禁虐待这女子。
只是在这里光线昏暗,也不方便细看,她便先收起了血书和妆盒,从那张围子床上扯下块床单包了起来,难得这床上的锦被和床单还都算完好,比外面的衣物朽坏的程度轻得多,她也顾不上研究是什么原因,床单包起了妆盒,被子就拿出去先盖在了那个女尸的身上,然后转去了隔壁的房间。
一进这间房,她刚举起灯照了一下,就吓了一跳。靠墙的长案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灵位牌,一眼扫过去粗粗一数,竟然不下上百个。而灵前的供桌上摆着的三个供盘,里面只剩下些黑漆漆干巴巴的果子,香烛早已熄灭,只有靠近了才能看到那些灵牌上写的字。
“王月宫之位”、“谢咏絮之位”、“金弄玉之位”、“赵璎珞之位”、“赵串珠之位”……
上面的人名一看便知大多是女子,却未曾按照寻常灵位一般注明祖籍、生卒时日和地点,与其说是灵位,倒不如说是刻在灵牌上的人名。这种祭奠方式煞是古怪,岳璃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和人名,有些不解,直到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写着两人名字的灵位上,“赵杞、赵栩之位”,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便犹如被雷劈了一下般,愣在原地半响动弹不得。
赵氏,以木为名的,大多数赵构那一代的皇子或同辈宗室子弟,民间多有避讳者,甚少以此为名,尤其是还跟这么多的人名在一起。岳璃这才注意到,这其中一大半都是姓赵,而有了这两个名字为坐标,她便能记起其他几个看着相对眼熟的名字来历。
赵璎珞是顺德帝姬,而赵串珠应该就是宁福帝姬,其他的那些赵氏女子……想必也是她们的姐妹。
赵杞和赵栩的封号她并不知道,但这些灵位的来历她已猜到了几分。
这些人,应该就是当初被金国掳走的大宋宗室妃嫔和子女,其中没有徽钦二宗的灵位,或许是避忌,或许是恨。
宋徽宗在靖康之变前,就有三十八个儿子和三十四女儿,后来被掳去五国城后,又生了六个儿子八个女儿,一共八十个子女。可到最后,他唯一幸存的儿子赵构也未能生下一个儿子,不得不过继了太祖一脉的赵昚,将皇位禅让与他。
而他的其他子女们,大多屈辱地死在了五国城和其他金国将领的营寨里,还有些被转手又转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岳璃想起赵鱼娘的阿娘,就连投河自尽后遇救,都未能遇到一个良人,而是被那些桃花岛的海岛拐走,关在岛上成为一个生育工具,最后却只留下小鱼娘这么一个血脉。而眼下看到的这间“灵位房”和隔壁的“闺房”,显然也是一个有着类似遭遇的帝姬,被此间的主人囚于密室,至死都无人知晓她的名姓。
而她被囚禁在这里的日日夜夜,就睡在那些灵位之侧,对她而言,每时每刻都是无尽的折磨,或许到最后的死亡,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岳璃默默地朝着那些灵位牌行了一礼,收起了妆盒,顺着木梯回到书房里,这才找人进来清理和收拾。
她将密室里发现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两人的尸骨,都让人单独收敛起来,再好好检查一下密室中有无遗漏之处。
安排完了,她这才能安下心来细看那封血书。
血书的主人并未留下自己的名字,自陈是“耻于言名”,只说自己当初曾被分配到金国浣衣院,后来被“嫁给”金国宗室,然而金国宗室内乱时,她被人扣在济南,囚于密室中整整三年。
那人为讨她欢心,先是应她所求为昔日在浣衣院和五国城死去的妃嫔和兄弟姐妹暗中立灵位在此,后来竟然丧心病狂地发掘北宋皇陵,将昔日皇室陪葬之物都送来给她,直到一日那人因贪婪无能,卷入金国内斗,最终被废弃,在临死之前,想要来带她和那些宋室皇陵中的财宝一起逃亡。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岳璃可以想象,那人搬走这密室中的财宝,想要带着美人一起离开时,却被人锁死了机关,和美人一起葬身在昔日他的金窟之中,不知在临死之前,是何感想。
在武学中她除了练武和学习兵法战策之外,也跟着读了不少史书。尤其是方靖远为了了解当下的形势,将近百年的宋、辽、金、西夏等国兴衰都研究了一番,她也跟着没少看这些资料,看到这封血书时,脑中就浮现出了一个人名,与之对应。
刘豫之子,刘麟。
刘豫本是北宋进士,后来官拜济南知府,在北方大乱时想逃亡江南而不得,却在金兵来临时投降献城,被金人封为“大齐皇帝”,后来迁都动静,带着宋国叛将配合金兵伐宋,结果被岳飞以反间计设计,加上他屡战屡败,被金人废除。
而他除了叛国、乱民之外,最令人齿冷的行为,就是盗墓。
他自己认贼作父,叛国投降不说,还大肆搜索和屠杀宋国宗室,残害忠于大宋的无数仁人志士,在河南和汴京更是设立“淘沙官”,将两京的皇陵和官宦墓冢全都挖开,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最终连他的新主子也厌弃了他。
当时汴京的淘沙官,就是他的亲子刘麟。
岳璃没想到,这人竟能如此之变态,挖了大宋皇陵墓冢,盗取陪葬物再送给被他囚禁的帝姬,真是活该最后被毒死在密室中,只是可惜了那位忍辱负重,最终同归于尽报仇雪恨的女子。
按照那位不知名帝姬的血书,密室中的男子骸骨应该就是刘麟,岳璃让人将他的尸骸焚烧后掩埋,而帝姬的尸骸和那些灵位,则秘密送回海州,让方靖远设法跟赵昚联系后,看能不能将她安葬回如今位于江南的宋室皇陵,也算与亲人团聚,总好过在这里做个孤魂野鬼。
待这边的事处理停当,扈三娘和魏楚楚回来,岳璃刚走到前厅,就见两人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显然此去看得八卦热闹让她们很是满意。
扈三娘见岳璃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倒是机灵地收敛了笑容,说道:“将军,我们将裴家的人和礼物交给了裴三郎,他便让裴家家主亲自到历城县衙,翻出了以前曾被压下的几桩旧案,有欺男霸女逼死人命的,还有强占良田侵吞家产的,逼得那位裴家主当堂认罪道歉,将犯事之人都交出来听凭处罚,其中就有那个裴七郎呢!”
魏楚楚跟着说道:“我还听人说,当初府城推举的本是裴三郎上京赶考,可裴家人欺负他家中无人,逼他将名额让给了裴七郎不说,还暗中想要害死他,幸好他机灵躲去了海州。结果那裴七郎会试落榜,回来又花钱在县衙捐了个官儿,居然还想从我们身上再买官位,真是不知死活。”
岳璃问道:“裴三郎如何处置他们?”
扈三娘正色说道:“有人命在身的,一律论斩。其余这退赔家产,罚没收入,判处三到五年劳役。”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不光是裴家,今天这半日里,裴三郎就翻阅了历城县衙里上百份卷宗,还将判词公告出去,贴在了县衙门口的告示栏里,让城中百姓在这几日内,有冤情者,都可以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他都会秉公处置,绝不徇私。”
“那告示贴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好几个来告状的百姓,怕是这几日里,裴三郎都不得休息了。”
岳璃点点头,说道:“他倒是个能吏,如此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省得那些官吏族人来跟他攀关系。裴家也是正好撞在了他的刀口上,以此立威,想必城中的百姓更容易信他。你们安排狸娘在打探消息时,也做好保护措施,莫要让他被人暗算了。”
“属下明白!”扈三娘瞥了魏楚楚一眼,说道:“这事就交给楚楚去办吧,她正好想去看看裴三郎如何断案。”
“哦?”岳璃意外地望向魏楚楚,问道:“你以前不是最不耐烦背《宋刑统》和律例判词的吗?怎地忽然有兴趣看人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