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卓印清回答道,“你随我一同去么?”
“我便不去了。”俞云双道,“我要入一趟宫。”
“入宫做什么?”自从俞云双与季太妃疏离之后,除却上朝,她极少有主动入宫的时候。
“去探望探望窦皇后。”俞云双道,“窦仁会如此快地倒戈到我这边,少不了窦后的劝说。”俞云双说到此处笑睇了一眼卓印清,“当然,你也功不可没。”
“我的功劳便算了。”卓印清道,“我其实也只是在窦仁拜访隐阁的时候随口提点了他几句。”话毕,卓印清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屈易,我们入了凌安城之后,先绕去宫门口,而后再回阁中。”
俞云双没有听到屈易的回复,取而代之的,是身`下的马车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你这是要将我直接送到宫门口去?”俞云双挑眉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太招摇了些?”
“招摇便招摇罢。”卓印清为俞云双摘了摘身上的柳絮,勾起唇角道,“我也想陪着你放肆这么一回,难道你不允么?”
☆、第128章
俞云双自然不会不允,坐着卓印清的马车一路行至宫门口,由守卫验过了牌子之后,俞云双回身一望,便看到卓印清的马车还停在不远处的街口未走。
虽然不知道卓印清能否看到,俞云双还是冲着他的方向颔了颔首,才转身入了宫门。
窦皇后是早就知道俞云双要来的,当俞云双穿过冗长宫道,踏入中宫的大门时,窦后已然接到了内侍的通禀迎了出来。
今日的她袭了一身练色云烟裙,乌发只用一根古朴木簪松松绾起,温婉面容上笼着憔悴轻愁之色,与上一次见面相比,又多了一丝别的滋味。
俞云双一扫窦皇后身后的排场,问道:“你这里怎么变得这般冷清?”
上次俞云双入宫来探望窦皇后时,她身边的人可不止这么一点儿。
窦皇后闻言掩唇一笑,眸中泛起的涟漪波光将面上的哀愁冲淡了不少,隐约能看出来昔日的风采:“我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嘈杂的人,昔日这中宫内的繁华只为一人,如今荣恩断了,我自然也当为自己活着。”
俞云双赞许道:“你是个洒脱之人。”
“让长公主见笑了。”窦皇后拢了拢乌黑鬓发,自嘲道,“我这份洒脱,其实也是被逼出来的。”
许是因为已经对彼此知根知底,两人虽说只是第二次见面,言辞却直白坦诚如旧交老友一样。
窦皇后挥退了左右,引俞云双入殿,在她落座之后,亲自为她斟一盏茶,才跟着坐了下来。
“其实清净一些也好。”俞云双手捧茶盏,十指如玉葱,冰肌玉骨,竟然比盏壁还要细腻,“人少了,是非也就少了。”
“是啊。”窦皇后深有所感,“前些日子季太妃差人过来,要依制为我再添些内侍,我也是用这个理由给拒了。”
“你倒是拒绝得一点儿都不委婉。”俞云双道。
“我好不容易借下药之事将身边的人清扫了一番,又岂能容得了季氏再塞人进来添麻烦?”窦皇后勾起唇角,笑意却没有浸入眼底,“反正在他们眼中我已然疯了,不如便疯的更加彻底一些。”
一生无子之痛,于女子来说是至恸,确实无论如何做都不为过。
俞云双虽然同情窦皇后的境遇,却也知道她这样的人,外表看着温婉,内里却是刚烈的,最不需要的便是别人的怜悯。浅啜了一口热茶,俞云双问她道:“听说是季太妃亲临你这里,揪出了罪魁祸首?”
窦皇后冷笑道:“说是罪魁祸首,不过是他们季氏的替罪羔羊罢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口吻含恨道:“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自己谨慎行事,即便季氏在这后宫之中只手遮天,我终归是能护自己周全的,却没想到季氏的能耐竟然如此大,连自幼跟在我身边的人都能买通。”
“你可查出其中的原因了?”俞云双问她道,“既然是积年累月的毒,多多少少都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罢?”
“自然是有的。”窦皇后轻按俞云双的胳膊示意她稍后片刻,起身行至正殿,半晌之后再回来,手中便多了一个长相圆长的草药,递向俞云双道,“长公主请看。”
她手中之物应是什么草木的根部,其色枯黄,面上皱纹密布。俞云双看它有些眼熟,正要接过来,窦皇后的手却向后躲了躲,道:“这是令我此生再不会有子嗣之物,我将它放置在正殿中,就连我的宫婢都不敢去碰触,长公主还是莫要接触得好。”
俞云双明白她是好意,只是一来即便是效力再强的药材,只要不入口,对人都不会有什么妨碍,二来卓印清的身体不好,两人最近要不了子嗣,便无需顾虑太多,径直从窦皇后的手中将那药材接了过来,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开口问她道:“这是苦参罢?”
窦皇后没想到俞云双竟然识得它,肯定道:“正是苦参,没想到长公主竟然也认识。”
“本宫曾在一本医经上看过它的图鉴。”当初为了卓印清身上的旧疾,俞云双查阅了不少医家典籍,对这些常见的草本还算是有些印象的。将手中的苦参翻过来看了看它的根部,俞云双回忆着书上的内容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书上只说苦参有清热祛湿的功效,并未提及它会影响子嗣。”
“我自入宫之前,为了避害,也曾研读过这类的书籍,上面确实没有记载苦参也是凉药的一种。”窦皇后摇头道,“但是那日太医对我说,苦参这种东西,属于苦寒之物,性凉,女子若是常年服用,会致宫寒不育。更可怖的是它对男子也有用,且男子与女子体质不同,见效更是直观一些,是以想要子嗣的人,是万万沾不得它的。”
说到此处,窦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他们煞费苦心到找出这么一副凉药,自我入宫开始便布局,不惜花上如此久的时间,也要让我再无翻身的可能。”
俞云双黛眉微蹙:“入宫开始?”
窦皇后肯定道:“这苦参有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苦到极致之后漫出来的甜,我自入宫之后,对于入口的东西便防备诸多,所以刚开始喝上这种味道的药汁的时候,我还特意让身边的宫婢去查了查药方。当时没有在药方上查出来,应是有人将苦参磨成米分末偷偷放入我平日里喝的药剂中,但是那药汁的味道是骗不了人的。可怜我一直将凉药当成了补药,若不是太医查了我每日喝的汤药,发现了这苦参,只怕到了现在,我还被蒙在鼓中,每日里做着能再次怀上龙嗣的梦。”
俞云双对于苦参也只限于书册中的了解,闻言将它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面上的神色蓦地一变。
窦皇后原本便一直注意着俞云双,自然也注意到她的不同寻常,疑惑问道:“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连唤了两声,俞云双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苦参狠狠在手中握了握,再抬起头来时,方才惊疑不定的神色已经尽数收敛起来,口吻沉沉道:“本宫便只是想到这孩子不管是谁人所出,说白了都是今上的龙嗣,季太妃能狠心至此,当真是令人心寒。”
“太妃娘娘自我小产之后便开始信佛,想必每日要为不少事情赎罪。”窦皇后冷笑道。
窦皇后大病初愈,身体耗损严重,两人闲话了这么一会儿,她的精神便有些不济了,俞云双此刻的心思也不在宫中,见状便打算告辞出宫的,谁成想她前脚刚踏出中宫大门,季太妃便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她入宫的消息,差遣了内侍前来请她去养安殿叙旧。
季太妃身边的内侍是最难缠的,若是此刻不答应,只怕他能一路死缠烂打地跟到长公主府去。俞云双无法,只能答应了那内侍,与他一同向着季太妃的养安殿走去。
而就在俞云双在宫内与季太妃见面之时,卓印清在隐阁之中也没有闲着,房间之中的人进进出出换了一批又一批,待到宋源执着方才新得的消息进入卓印清所在的屋子时,他正双手交叉坐在桌案之后,双眸微阖,一副想睡又不敢睡去的模样。
宋源见他的面色疲惫,便一直没有上前打扰,待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才行至他的近前行了一礼。
卓印清也是才看到他,口中“唔”了一声,问到:“你来了,方才让你去查的事情,你可查出来了?”
他口中所说的方才,正是季正元流放的队伍路过十里亭时。
说来季正元落到被流放的下场,与卓印清在背后的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所以当卓印清说要去城郊十里亭看看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季尚书令时,阁中除了楚老先生抱怨他想一出是一出,其他人对此都不觉得奇怪。
自家阁主愿意到处跑,宋源自然是拦不住的,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阁主亲点的陪伴他出城的人,除了屈易,另一个便是他自己,也没想到几人就在十里亭外呆了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上便又新增了一项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