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唤他,“你知道我活不长了。”
彦景狠心一拂袖,将他的手甩开,低吼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若要五觉散,我尽心尽力替你去拿!你自己都活不长了,与我说这些,我便能替你活了么?”
话音到了最后越来越低,最后竟化作一缕低沉呜咽:“我他妈的当初就不应该去大宁,去了大宁也不应该去见你……我老老实实当我的逍遥王爷多好,为何一定要知道这些……”
卓印清沉默地看了彦景半晌,方要开口劝他,他却垂头转身便向着房门外走。
“你去哪里?”卓印清低咳着问道。
“你的伤药被我摔了,我再去问屈易要一瓶来。”彦景背对着他道,“你没看到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么,再这样下去你又得躺上个十天半月的。”
“不必。”卓印清唤住了彦景,指着矮几上的药箱道,“这里还有备用的。”
彦景定住,背对着他用衣袖狠狠擦了擦眼角,脚下步子拐了个弯,重新绕回到了床榻旁,在那医箱里面翻翻拣拣,时不时拔开药瓶的塞子对着瓶口闻上一闻。
卓印清指着药箱角落里的一个小瓶:“那瓶。”
彦景取了它回到卓印清的身侧坐下。卓印清也十分自觉,不等他开口,便乖乖将手伸出来递给他。
彦景却没接,抓了床头的方巾在他的唇上蹭了两下,眼眶还是红的,口吻却十分嫌弃:“你不知道自己嘴上糊着血么?看起来怪渗人的。”
“是么?”卓印清显然不知道,视线一瞥那块方巾上的殷红血渍,以手背拭了拭嘴唇,凑近彦景微仰起下颌问道,“掉了么?没掉再帮我擦擦。”
彦景方抬了手,便见卓印清俊秀眉目蹙起,懊恼自语道:“方才竟然是这幅模样与你说话,简直丢人。”
彦景活了三十多年,头一回被人弄得这么狼狈,他还没说什么,卓印清竟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心知他在缓和气氛,彦景手的动作一改,将他推了回去,没好气道:“自己舔去!”
卓印清抿了抿唇。
药箱里面的药都是楚鹤配的,见效自然比寻常的伤药快许多。卓印清待彦景上完药,从医箱中翻出了纱布,才开口道:“方才我的话,你这算是答应了,对么?”
彦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张了张嘴正要回话,便听厢房的大门被人从外哐的推开。
屈易步履焦急地从外一跃而入,也顾不得对卓印清行礼,便直截了当道:“阁主,方接到消息,裴钧率领着一队骑兵抵达我们的院落,马上要闯进来了。”
☆、第101章
卓印清与彦景相对而视,前者的眉间含着沉思之色,后者却已然出声询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这问题不难,在场之人都能猜出答案。裴钧与隐阁并没有什么瓜葛,这个时候率兵将隐阁的院落包围,只能是冲着彦景。
两人所在的房间窗牖是半敞着的,卓印清向外眺望,石榴树上嫣红榴花宛若云霞,在青翠叶间静静绽放。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外间的静谧想必是因为屈易调动了武部在外拦着。
裴钧人就在在院外,对峙的时间越长,闹出的动静便越大,到了那个时候,彦景再想逃走就难了。
“阁主。”屈易并不知卓印清的心思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然过了百转千回,以为他在犹豫伤亡,垂头恭敬道,“我已将同行的武部悉数调至前院,只求能将裴钧多拖一些时候,还请阁主与齐王殿下尽快离开!”
“人此刻是该挡着,但是过会儿还是要迎进来的。”卓印清圆润的指尖在锦被面儿上划拉了几下,便做出了决断。
转而看向彦景,卓印清问道:“你在这院落住了这么久,是否知道后院有一条逃脱用的暗道?”
“我刚来的时候就有隐阁中人对我提过。”彦景答道。
“那便好。”卓印清轻轻推了推他,叮嘱道,“你现在便去暗道里面候着,稍后你的亲卫会在暗道口与你汇合,至时你们一同离开。这条暗道的出口通向潼城城郊的八角亭,那里距离宁彦边界不算不远,且有隐阁早就备下的马匹,你从暗道出来之后御马直奔彦国,无论谁向你传话都不用搭理,”
彦景闻言一怔:“那你呢,不随我走么?”
“我若是走,一切便等于坐实了,到时候我无法再回凌安不说,凌安城内隐阁的其余人等,包括长庚与斐然都会有危险。”卓印清一口回绝,催促他道,“你走你的,只要他们搜不到你,便耐何不了我。”
这话说的在理,卓印清唯一能被裴钧寻到的错处便是藏匿了彦景,若是彦景成功离开,裴钧没有证据证明卓印清是一切的主谋,他自然便无碍了。
彦景只沉吟了一瞬,果断起身:“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卓印清却在彦景转身的那一刹那将他唤住。
“怎么了?”彦景回身望他。
因着失血,卓印清的唇色惨白,若不是因为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凝视人的时候有璨亮光泽闪动,彦景几乎以为他便是一张失了色泽的工笔画。
“莫要忘了我方才对你说的话。”卓印清的手抬起些许,似是想对他行别礼,却终于还是缓缓落回到锦被上,“无论到了何时,都不能忘。”
不是不要忘,而是不能忘。
此间一别,何时才能再相见或者还能否再见都是未知,彦景能清楚地辨认出卓印清流露出的不舍与遗憾,心中苦涩弥漫,彦景对着卓印清用力颔了颔首,郑重道:“我不会忘,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见卓印清应了,彦景又最后望了他一眼,才疾步离开。
裴钧身着一袭赤红武将服,腰间束着的玉带更衬得他身形如劲松。越过厢房门口的守卫进入内室,彦景只沉着眉目环视一圈,便将锐利视线落在了那道十二折的绢素屏风之后。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卓印清开口,口吻分外惋惜:“早就听闻裴大将军的威名,今日碍着身份只能隔着屏风相见,着实教人遗憾。”
卓印清的话有弦外之音,裴钧却没有听出,连客套话都没有说,唤了一声“隐阁主”后,便直截了当道:“将齐王交出来。”
他的声线极低极冷,润着寒梅腊雪,顷刻间便能将人冻得连渣都不剩。
屏风另一头的卓印清却笑了,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今日裴大将军突然率兵包围了我的院落,我本以为是阁内有人不懂规矩犯了裴大将军的忌讳,却没想到是为了齐王。”
此时的卓印清依然坐在床榻上,因为接连不休的事情,面色委顿疲惫,精神却在隐隐亢奋。
这是他第一次与裴钧打交道。
卓印清不得不承认,对于裴钧,他是嫉妒的。不仅仅因为裴钧是陪伴俞云双时间最长的男人,更因为能让俞云双毫无保留付诸于信任的人不多,裴钧却始终是其中之一。
那是他已然失去,亦或者是从未得到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