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他们无法想象的是,乐知时每一天都计算着自己对这个家庭造成的负担,希望有生之年可以还清。
林蓉终于听不下去,泪流满面地打断了他,“乐乐!你……你怎么能想这些呢?”
乐知时一忍再忍,他想笑一个,但最后好像笑着哭了出来。
“因为我不想看到宋煜和别人在一起。”
“蓉姨,我真的特别爱他。”乐知时倔强地忍着眼泪,生怕继续流出来,显得他不够真诚和坚定,“而且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宋煜也很爱我,他不能没有我。你们知道吗他有时候一个人连觉都睡不着,吃好多药片,像生病了一样。我好怕啊。”
他喃喃念着“真的好怕”,又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叔叔、蓉姨,我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我真的知道了。但如果他看到我会开心一点的话,其实不交往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陪着他。别人的议论和眼光我根本不在乎,我甚至也不怕自己被抛弃,这种信任在你们看来肯定很盲目,但我唯一害怕的就是宋煜过得不好,不健康,不快乐。”
乐知时嘴唇和手指都在发抖,他低下头,有些懊恼无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表现得这么不堪一击。
“真是的,这个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好的城市,但是我根本无处可去。”
“我只想留在宋煜身边。”
第91章 寸草春晖
儿时的乐知时看过一则新闻,是一个被报道出来的灾后孤儿的事迹,新闻里不断地提到“社会各界的好心人”、“善举”和“献爱心”等词语。
那时候的他乖巧地坐在电视机前, 想的却是“我和他好像啊”。
新闻报道里的字眼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每当看到类似的消息, 乐知时都会拿来和自己比较, 然后在心里悄悄地感叹他的幸运。
后来他不由自主地把每一个对他好的人视为“好心人”,把大家对他的关心和爱护视作“善举”, 然后尽全力回报他人的爱心。这些行为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在这么多善良的人之中,乐知时最想报答却最无以为报的就是宋家父母。
他一面希望自己能永远为他们奉献快乐和温暖,一面为了自私的爱对他们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两个互相违背的意愿矛盾地拉扯,几乎要将他撕碎。
站在客厅里, 乐知时懊恼地想,他这次可能真的表现得很差,生病和恐慌令他思路混乱,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明明可以再坚定一点,明明可以不哭的。
这个客厅对他们而言太过熟悉, 仿佛每一个角落里都残存着幸福的幻影。小时候的乐知时和宋煜坐在父母膝前搭建乐高积木, 四个人一起坐在电视机前抢着不同频道,冬天依偎在同一条加大好号毛毯之下, 还有一起吃过的数不清多少次的宵夜。
如今他们分散在同样的空间里, 很紧密的心被冷的空气隔开,每一个人都沉痛而静默, 读秒如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幻听一样,乐知时听到了宋谨开口说话的声音, 艰涩而沙哑。
“都是我的错。”
才只听到一个开头,林蓉就已经泣不成声。
“不是的。”乐知时心口一痛,“宋叔叔……”
宋谨坐在沙发前,那个背影好像老了十岁,“我每天都忙着挣钱,想让你们过富足一点的生活,没有负担,我回到家里,就想着要好好和你们聊聊天,当个像样的家长,因为我们的肩上承载的其实是两个家庭的期待。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点也不了解自己养大的两个孩子。有时候我看着你们,觉得真不错,我人生一点儿遗憾都没有,这俩小孩都这么优秀,这么好,我特别为自己骄傲,甚至觉得以后可以……可以在去见乐奕的时候,腰板儿挺得硬一点。”
他的声音有点抖,眼神放空地望着黑屏的电视,仿佛乐奕此刻就在眼前,他伸手就可以揽住他的肩膀,像过去一样,“我可以跟他说,看我把你儿子养的好吧,没准儿比你自己养的都好。”
宋谨摇摇头,“幸好只是做做梦,真被他知道,可能会觉得我特别可笑。”
他的笑渐渐地收住,“我……到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宋煜怎么老不回家啊,怎么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明明也不是找不到人陪的条件,愣是一次恋爱也不谈,性格冷淡,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乐乐怎么上了大学,也开始不回家了,就想不通。”
林蓉听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们知道吗?我和小蓉,我们每周末都盼着你俩回来,她一到了周末做一大桌子菜,然后都是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吃,怎么都吃不完。我们就想,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够好,不够关心你们,就想着看能不能多上上心,多为你们的未来打算打算。”
宋煜垂下了头,手也攥紧。
“但你们偶尔回来一次,好像又挺开心的,所以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只能说服自己是你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都正常,是吧。”他自嘲地笑了笑,“结果竟然是这样的,谁能想到呢,我的大儿子喜欢上我的‘小儿子’,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他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一般,“挺好的,早点知道比较好,免得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操碎了心替你们谋划,我看以后也不必了,省得耽误别人家的好姑娘。”
“如果我现在说,我能接受你们,那是假话。没人能接受自己的两个孩子突然在一起。周围的人没有不知道你们的关系的,出去了谁不说一声老宋家的两个儿子。好,现在你俩要在一起,你们现在手牵着手出去,多难堪,人说你们是兄弟俩,你们要怎么解释,解释完了你们走了,大家怎么在背后议论你们……这些躲都躲不掉。”
这些话并不好听,但都是宋谨掏心窝子的话。
“我一张老脸,无所谓,他们要说我们家乱,说这些都是我和小蓉教出来的,那没有办法,只能受着。可你们的日子还长得很……”说完这句,他再一次陷入久久的沉默,仿佛失去了气力一般。
再一次开口,每个字几乎都像是用钝刀一点一点锯出来、磨出来的。
“你们走到街上,可能会被人骂恶心,被人笑话。没人管你们的……你们的爱情有多干净多好,有偏见的人看你们和看病人没什么分别。”
“别说了宋谨。”林蓉几乎有些听不下去,坐到他身边,半依靠在他身上,抱住了他。
“我要说。”宋谨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决绝,“你得让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说的跟以后他们要面对的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别以后遇上了,后悔了,觉得挨不住,那这个家到时候就真的散了。”
“我已经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了,我不希望你们以后也过得失败。”宋谨从沙发上起来,背影看来很是疲累。那个曾经可以一手抱起小乐知时另一手抱住幼年宋煜的男人,如今年过不惑,却悲哀地倾诉着自己对两个孩子的种种困惑,对他们未来的不安。
宋煜想,他让自己的父亲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我看你们也已经想要一条路走到黑了,算了,你们的人生总归是你们自己的,我们哪怕再想帮你们,再怎么写想牵着你们往康庄大道上走,都是白费功夫。就这样吧。”
言毕,宋谨绕过沙发,没有看宋煜也没有看乐知时,朝家门口走。
林蓉转过来,焦急地叫住他:“宋谨,你要去哪儿?”
他穿上外套,打开了门,冷风迎面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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